阿圖塞:多重決定論——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 - EP89

撰文:01哲學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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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李維史陀︰結構主義人類學 - EP88

 

路易.阿圖塞(Louis Althusser)是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的代表人物,在成為馬克思主義者之前,他是一位天主教徒,但後來在妻子的影響下,轉而成為馬克思主義者。1965年發表《保衛馬克思》(法︰Pour Marx / 英︰For Marx)和《讀資本論》(法︰Lire le Capital / 英︰Reading Capital)兩部著作。1980年,他因為精神病發作,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掐死妻子,被送進精神病院。

據說阿圖塞十分關懷自己的學生,而他的學生大多成為當代法國哲學界的重要人物,例如著名的哲學家巴迪歐(Alain Badiou)、洪席耶(Jacques Ranciere)、巴里巴(Étienne Balibar)與馬舍雷(Pierre Macherey)。


反人道主義

二次大戰後,存在主義在法國佔據著主流的地位,存在主義強調個體的自由選擇和行動。這反映在政治上,存在主義思想家們例如沙特便積極鼓勵個人要「介入」(engagement)政治和社會,希望解放在資本主義底下慘遭異化(alienation)、被制約的個體。由於存在主義始終把焦點放在人的解放,所以時人認為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Humanism)。而由於沙特晚年熱衷於馬克思主義,甚至曾經說過馬克思主義可能是最不可能被超越的哲學,所以沙特的存在主義式的馬克思主義又跟西方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盧卡奇(György Lukács)的思想大有合流之勢,在法國形成一股強大的馬克思主義的人道主義,一時之間,不少存在主義哲學家、天主教徒等都在談論馬克思主義如何關注個人,帶領人們解放自己和重新發現自己的本質等等。

阿圖塞很快就發現,過份強調人的解放、人的本質的重新發現、解放與佔有的話,很容易使馬克思主義滑入抽象的唯心主義,因為這標示著人們要談論抽象的人的本質,但對於何謂人的本質根本是眾說紛紜,存在主義者認為是自由,基督教徒認為人是上帝的肖像,理性主義者認為是理性。阿圖塞拒絕這些對人的抽象規定,他指出馬克思偉大的洞見是:不再由人出發去解釋人,而是由人以外,構成人的各種物質的條件和社會的關係出發來解釋人。所以,對於馬克思而言,要探討甚麼是人,就要越出人之外,到人的社會條件和這些社會條件所組成的結構出發。因此,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就提出了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等重要概念,以此來解釋歷史發展的必然性。

而馬克思認為,要理解人,一定要把人置於社會之內來考察,所以他提出︰一個人無非是他所有社會關係的總和。例如若有人問你是誰,你會回答你是某人的父親、某公司的員工等等。若然離開了所有社會關係,你就根本不能設想自己是甚麼。如此說來,一個人就是他受到整個社會結構所指派到的那個位置上面,例如學生,「學生」首先應該是一個社會位置,任何人處於這個上面,就可以宣稱自己的是學生,進而言之,社會關係保證了一個人的身份定位。阿圖塞高舉馬克思主義的整體社會觀點,對一切人道主義對人所作出的抽象的、甚至是近乎空想的規定作出了有力的批駁。理由很簡單,人的社會位置和社會屬性比起上述所謂自由、理性、良知等抽象的規定來得更具體。


多重決定論

如上文所言,馬克思以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作為理解歷史、社會發展和人的本質的重要工具。經濟基礎可細分為︰生產力和生產關係,前者決定後者,後者又會反作用於前者。而上層建築可細分為︰政治、法律、哲學、宗教等領域。就結構來說,生產力不斷發展到某個時刻,社會關係必定不能再適應生產力的要求,例如在在一個資本經濟高度發展的地區,農奴制肯定不適合,因為它把大量勞動力束縛在土地上。生產力會推動生產關係的變革;而由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組成的經濟基礎又會作用於上層建築,但上層建築亦會反作用於經濟基礎。只要變動經濟基礎,社會上所流行的政治體制、哲學思想和宗教觀念,甚至藝術潮流必定會發生相應的改變。如果經濟基礎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那麼上層建築,反映在政治上,肯定會有一個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相適應的政權組織,它會致力於維護這個生產方式。

馬克思主義的這個框架,在《保衛馬克思》中被阿圖塞稱為「大廈隱喻」,也不是完美無缺的。自馬克思提出這個辯證的模型起,已有不少人指出馬克思體系中有著一種簡單的因果決定論──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如果是這樣的話,馬克思跟傳統的形而上學家,特別是因果決定論者有甚麼不同?事實上自1919年蘇聯政權成立,蘇共學界就有不少人堅持這種庸俗的形而上學決定論。阿圖塞另一個重要的學術任務,就是要指出馬克思主義不同於傳統的形而上學決定論。於此,阿圖塞首先把矛頭對準了黑格爾的絕對觀念論。

根據阿圖塞的觀點,黑格爾的觀念論主張由唯一的絕對精神主導著歷史的發展。更加準確地說,絕對精神的辯證發展就是歷史本身。黑格爾極力把歷史描述為一系列的二元對立,然後克服對立,揚棄對立,精神上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然後這個更高層次的精神,又肯定要面臨對立,繼而又要克服、揚棄對立,再上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這樣不斷發展,直到最後,絕對精神會達到一個最終、完滿的層次。但阿圖塞認為黑格爾的矛盾、對立是簡單與還原式的,因為它看似充滿各種矛盾對立,但其實來來去去只是一個絕對精神的不同形態而已。

阿圖塞指出,馬克思辯證法和黑格爾的辯證法完全沒有關係。或是說,馬克思對辯證法作出了自己的理解,當馬克思說要改造黑格爾的辯證法時,他的意思不是簡單把黑格爾的精神決定物質的關係,顛倒為物質決定精神而已。馬克思賦予了辯證法一種新的理解:他指出馬克思的辯證法其實是多重的決定論(over-determination),雖然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但上層建築亦有相對的獨立性。他指出不僅經濟,連政治、文化、法律、宗教等社會範疇都會一齊參與辯證發展,就有如一張巨大的因果網一樣,多重決定歷史和社會的發展。

庸俗的馬克思主義者認為,一旦哲學和宗教觀念發生變化,肯定是經濟在主導,但這種多重決定論認為,哲學和宗教觀念的改變,完全可以因為政治、法律、藝術等作用於它們,不存在於一種始終起作用的決定範疇。但在一些地方,阿圖塞好像意識到這樣會違背馬克思的主張,所以在某些地方,他又指出其實經濟起重要的作用,但經濟有時不會直接作用於某個範疇,而是通過其他範疇去作用於某個範疇。例如經濟可以通過政治、法律、藝術間接作用於哲學和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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