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聽陳錦輝講包曼 | 黎子元

撰文:黎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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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前幾天,一個週六的下午,我到HKUSPACE九龍東分校聽陳錦輝講包曼(Zygmunt Bauman)。到那天包曼剛剛過身了兩個星期。紀念他的文字在facebook上陸續出現和轉載。我曾讀過他的幾本書,卻也沒有把他放在20世紀最重要思想家的行列。偶然見到陳錦輝的講座「包曼的意義:記念一種不合時宜的思想」將在當日下午舉辦,竟突然覺得應該去聽聽,便查了地址,披上外套出門了。

 

我到得比較早,和錦輝打了招呼,沒有事先報名卻拿了一份講義,很不好意思。後來課室逐漸坐滿了人,直到有的人只好站在邊上。這樣濃厚的講學氛圍就我自己的經驗而言還是很少見到的。陳錦輝在FB的帖子說,從八年半前第一次踏入SPACE的班房就開始講授包曼的著作及主要概念,直到他逝世。而今天,在這堂多出來的課上,他打算談談包曼的「不合時宜」。

2017年1月10日逝世的齊格蒙.包曼,生前致力於研究現代社會中身份的流動性、大屠殺、消費主義及全球化。(連結)

 

首先,包曼的書寫方式十分少見。特別是在香港,目前似乎還沒有人能夠做到像包曼那樣,以一種通俗的說話方式把批判理論表述清楚。陳錦輝提醒聽眾思考,如何以一種足夠敏感的語言來把想要討論的問題準確地表述出來。

 

與和他同時期的社會學家如紀登斯(Anthony Giddens)大相徑庭,包曼的「不合時宜」之處在於他試圖在一個社會發展不斷加速推進、世事瞬息轉變的時代,復歸社會學建立者的理論思想來獲得養分。

 

陳錦輝指出,包曼從韋伯的理論中繼承了一條基本原則:為了讓紛繁錯雜的經驗和現象變得可以被理解(intelligible),必須首先建立起理想的觀念模型(ideal type),再藉助這些觀念工具來分析問題。在涂爾幹關於意識形態的批判中包曼採納了一個精簡而有力的洞見:意識形態就是那些妨礙我們看到事物整體的東西。(但在我看來,讓人們認為真的存在一個「整體」不正正就是最有效的意識形態運作嗎?)從齊美爾那裡,包曼領悟到必須積極地組織以便讓某些事情的發生不再那麼不可捉摸。包曼提倡持續地建立具有一定穩固性的社會聯網,並以social networking這個概念取代當時十分流行的social structurng概念。

 

陳錦輝講課深入淺出、舉重若輕,少有冷場,一個笑話便能讓課室的氣氛煥然一新。聽他講課,我感覺他是一位批判理論的「傳道者」,卻並不站在講壇上,而就與聽眾站在一起。難怪我以前讀研究院時帶過的學生們告訴我,他們很喜愛聽陳錦輝的課,切實感到被他啟蒙了。當天在課室裡也碰到了我以前的學生。

 

包曼提出了不少有分量的概念和理論模型,但似乎欠缺了關於「條件」的問題意識,例如提問建立穩固社會網絡的條件是什麼?他最終也沒能逃出「理論建構」這座將理論家囚困其中的牢籠。借包曼逝世之際,很有必要反省包曼以及他那一代社會學家、批判理論家的思想進路。而受益於這代理論家思想成長起來的香港讀者們、踐行者們也很應該以此為契機,躬身自省,繼續上路。或許意識到了這個契機的重要意義,關於包曼的系列講座「瓶中信:我們為何讀包曼?」將在2、3月間舉辦,陳錦輝的講座只是這個系列的第一場,講者還包括葉蔭聰、駱頴佳、陳景輝和李宇森。很期待這個講座系列能夠帶出有意思的討論。

今天,在香港講包曼似乎真是不合時宜。然而所謂思考,其本身就必須帶著某種不合時宜:與當前處境相左,不一定有益於今日,但求有益於明天。不合時宜,恰恰就是德勒茲從尼采哲學中發現的哲學思考的重要特質。他在《差異與重複》中談到這個問題。以下引用一段文字作結:

 

Following Nietzsche we discover, as more profound than time and eternity, the untimely: philosophy is neither a philosophy of history, nor a philosophy of the eternal, but untimely, always and only untimely - that is to say, ‘acting counter to our time and thereby acting on our time and, let us hope, for the benefit of a time to come’.

 

跟著尼采我們發現了不合時宜,它比時間和永恆還要深刻得多:哲學既不是一種歷史哲學,也不是一種關於永恆的哲學,卻從根本上一直並僅僅關於不合時宜——也就是說,「反作用於我們的時代,因此作用於我們的時代,為了,就讓我們期待,有利於將要到來的時代」。 

 

活動連結:瓶中信系列講座:我們為何讀鮑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