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ll Cunningham 看見美麗的人

撰文:蔡燕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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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穿梭紐約街頭拍攝的Bill Conningham,為人熟知後成為了紐約「行走中」的標記。(圖片由Jessie Yip提供)
It's as true today as it ever was. He who seeks beauty, will find it.(有一句話永遠都是對的-尋覓美麗的人,一定會找得到。)
Bill Cunningham

每次碰見他,我都習慣叫他一聲Bill叔叔。

當然不是走到他跟前當面大叫,只是在心裡默默呼喚(雖然每次都很想與他打個照面,那怕是一次也好),只是曾經在一篇報導中提過,他「成名」後最討厭的就是成為人們的焦點。他從來不想成為別人眼 中的主角,因為他的工作是觀察別人,而不是被別人觀察。想到這裡,每次上前打招呼的衝動都剛好打住。

大概不是每個人都對他的作品有深刻印象吧。畢竟如他自己所說,他既不是Jean Luc也不是Henri Cartier Bresson,他鏡頭下的時尚街拍,與時尚博客The Sartorialist的創辦人Scott Schuman呈現的那種風芒也如此不同。「我每天都只是在尋找樂趣,」他曾如此說,在《The New York Times》刊登的街拍專欄,轉眼已經40年。

 

Bill Cunningham曾經以William J.的名義設計並手造帽子,作品當時仍儲存在Carnegie Hall的住所與工作室內。在紀錄片《Bill Cunningham New York》裡,他的鄰居就即席試戴他的作品。(《Bill Cunningham New York》截圖)

不為人知的帽子設計師

雖然大半輩子都是位街拍攝影師,但Bill對時尚的興趣,原來始於帽子。中學時代就曾經用胡亂收集回來的物資,親手造過一頂帽子給母親。高中畢業後他取得哈佛大學的獎學金,入學不消兩個月卻決然退學。「他們都覺得我是文盲,」他如是說,「而我心知自己是個對視覺較敏感的人。」退學後打過幾份散工都是離職收場,母親於是決定送他前往紐約,將他交付給正在打理廣告事業的舅父同住。二十出頭的Bill來到了1950年代的紐約,面對這個花花世界,當然不甘心屈服於現實之下,沒多久他就搬離了舅父的住所,在紐約52街租了個小小的公寓,同時開始以William J.的名義設計、手造帽子。

而為了幫補生活,當時Bill開始為《Women′s Wear Daily》撰寫時尚專欄。一次他與當時的主編John Fairchild,為了到底Yves Saint Laurent與Courrèges兩者誰比較出色,而爭論得面紅耳熱,結果John Fairchild抽起了關於Courrèges的篇幅,正式結束了他們的合作關係。(1960年代女性穿著打扮起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也是那時Bill 決定結束帽子品牌。)

Bill從來對充滿個人風格的打扮提起興趣,鏡頭下的Anna Piaggi是最好證明。(《Bill Cunningham New York》截圖)

捕捉真正的風格

就在1967年的夏天,Bill用35元美金買下了屬於他的第一台相機(事實上他這輩子從來沒買過昂貴的攝影器材,擁有的幾台相機有不少更是朋友相贈的禮物),並開始為《The Chicago Tribune》拍攝作品;而與《The New York Times》的合作,則在1970年代尾開始。從一開始鏡頭對準的,就是活生生的紐約街道。「Fashion is as vital and as interesting today as ever. I know what people with a more formal attitude mean when they say they’re horrified by what they see on the street. But fashion is doing its job. It’s mirroring exactly our times.」在2002年他曾經在The Times的專欄中如是寫道。準確一點說的話,讓Bill著迷的不是時尚,而是衣服。在下雨天的紐約,他穿著(幾乎成為他標記的)鮮藍色法國工衣外套,卡其長褲,騎著紅色單車,用上一整天在雨中拍下人們拿著雨傘的姿態-紀錄的不是衣裝的款式,而是人們手執雨傘的角度、大衣披在身上的各種方法、鞋子踏過水洼的力度……街頭時尚對他來說,是當下社會的反映,也是對於時代與人們最好的觀察。

Bill 深信紀錄街頭時尚也是紀錄社會與人文的一種。圖為贈送給紐約歷史協會、攝於1968年的作品。(New York Historial Society)

除了街道,有人形容Bill捕捉了不少時代名人的經典時刻,當中包括美國《Vogue》主編Anna Wintour,她坦言自已是在Bill 的鏡頭下長大的。「We all get dressed for Bill,」2010年的紀錄片《Bill Conningham New York》中她曾經如此說道:「It's one snap, two snaps, or he ignores you – which is death.」Bill深明時尚圈中的階級制度,但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把這種制度視如無物。若你細心翻看他在《The Times》的街拍專欄,或時裝周期間的拍攝作品,他所捕捉的大部份是平凡路人。「When I am photographing, I look for the personal style with which something is worn.」他口中的風格,包括大灑金錢在衣服上的潮人,也是拖著4歲女兒上學的媽媽。

Anna坦言自己是在Bill的鏡頭下長大,更不只一次說:we all get dressed for Bill. (《Bill Cunningham New York》截圖)
Money’s the cheapest thing. Liberty and freedom is the most expensive. (金錢是最低賤的東西,自由與自主才最珍貴)
Bill Cunningham

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當然還有他近乎偏執的工作原則。一直以來他拒絕所有報章雜誌的員工合約,還不時將客戶寄來的支票報酬撕掉。「Money’s the cheapest thing. Liberty and freedom is the most expensive.」這句話出自當時81歲的他口中,讓熒光幕前的我聽得目定口呆。直到2010年他落腳於紐約Carnegie Hall的租金管制工作室內,被一箱箱堆到天花的菲林底片包圍著闊2尺半的睡床,每天吃3元美金的早餐,在公眾浴室刷牙洗澡。然而你可以在最星光熠熠的晚宴與首映宴會中看見他的身影-多年來拒絕就坐於宴會中,就連服務員遞上一杯清水都會被他決然拒絕。「At parties, it’s important to be almost invisible, 」他說,「I’m interested in capturing a moment with animation and spirit.」就此而已。

Bill一生生活簡樸,卻是不少名人宴會的常客,席上連一杯水都會拒絕飲用。(Getty Images)

在走得愈來愈快,也愈來愈「熱鬧」的時尚世界,有Bill Conningham的存在,說實在,是一件讓人心安的事。幾次身處於時裝周中央,名人明星到來讓現場一片沸騰,場外急不及待要開屏的「孔雀」們速勢待發,場內幾乎淹沒天橋的手機與鏡頭。每次在第一排看到Bill叔叔的身影,心裡總會安定下來;有一些人、一些事,在不同時刻提醒你,即使是眼皮下的鬧劇,大家所投放的精力與努力,其實還是有意義的。我看著他手中的35米厘相機,快門踏實的聲音「咔嚓咔嚓」的在我耳邊響著,讓我每次都不住好奇,在這般的浮華人海,他看到了什麼?

在紐約和巴黎時裝周上最容易看得見Bill的身影,坐在頭排穿梭於國際名人之間,工作中的他卻顯得無比踏實。(Getty Images)
每周在《The New York Times》上的專欄,Bill都會坐在設計師旁邊一段長時間,仔細編排照片。(Getty Images)

前兩季開始,在巴黎時裝周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9天下來心裡一片不踏實,回頭還跟同事說道:「在騷場看不見Bill叔叔,整個時裝周就好像欠缺了點什麼。」星期天的早上,按下電話,才知道原來他已離我們而去。「It's as true today as it ever was. He who seeks beauty, will find it.」我想起在授勳典禮上,他哽咽地說的這句話。在擁擠狹小的倉庫內,那上萬張未曾暴光的底片,今天就算完完整整的放在眼前,我在想,當中的美麗,我們又能看得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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