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徐皓峰的遺珠之作:《國士》

撰文:李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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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編輯J。提起徐皓峰導演,大家可能會立刻想起《師父》、《倭寇的蹤跡》或《箭士柳白猿》。這些都是非常出色的作品,不僅打鬥場面充滿味道,還加入了很多人性元素,突破了過去武俠小說的框框。

不過對編輯J來說,徐導真正讓我最深刻的故事,是這部尚未改編成電影的短篇小說——《國士》。如果《箭士柳白猿》是要將「武術」抽離於這個投機取巧的世界,那《國士》就是要赤裸裸的揭示另一個事實:

所謂武人,終究都要爭名逐利;拳腳交鋒,又何尚不是勾心鬥角?


國士 武士
《國士》的背景設在上世紀20年代末,在國民政府的主導下,國術館如雨後春筍般湧現。1928年10月,南京舉行全國國國術考試,以比武定高低。最優等者可獲「國士」銜頭,取自《史記》中韓信的名號——國士無雙。從此,主角郝遠卿就將所有願望,押在「國士」的獎牌之上。

郝遠卿如期勝出了分組賽,但名譽裁判總長石風滌隨即以免傷和氣為由,取消了決賽。當屆的分組賽優勝者,連同郝遠卿在內,一律統稱為「武士」。郝遠卿心中不服,於是向石風滌提出挑戰。

石風滌是太極宗師,在武術界無人不識。但其時他已經年近七十,跟晚輩動手,輸了半招也是毀掉畢生名譽。石風滌的朋友遂代為出面,要求郝遠卿就此罷手,並答應會為他找份好差事。結果在飲宴之上,郝遠卿打敗了鷹爪王王冠真。石風滌再無退路,兩人約定了比武日期。

 

(提示:以下內容將會揭露郝遠卿及石風滌各自的計謀,如果讀者不欲劇透,還請先行閱讀小說)

武人心計
郝遠卿與石風滌比武一事,旋即傳遍武術界。而另外兩位「武士」——唐幾謂和梁少唏,亦立刻趕赴河南跟郝遠卿會面:他們並非舊識,但既然名號一致,就自然是榮辱與共。如果郝遠卿比武失利,三人都再難立足於武術界。

他們約在一間酒店內碰頭,本來以為無傷大雅,但郝遠卿突然提出了挑戰——原來這就是他的計劃。

由始至終,郝遠卿都不是要向石風滌洩憤。他是要借兩人比武一事,引出唐幾謂和梁少唏,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們打敗。翌日報章撰文:

國考三武士為彌補決賽缺失的遺憾,私下友好切磋,郝遠卿勝出,獲「國士」稱號

郝遠卿以自己的方式,贏回了這面國士「獎牌」。石風滌雖然不在計劃核心,但他與梁少唏的父親是舊識,不能置之不理。至於年屆七十的他,又何贏得了如日中天的郝遠卿?這位太極宗師也祭起了自己的計策。


綿裡藏針 傷己傷人
比武當日,石風滌如期而至,不過卻是被人用擔架床抬來。他對外宣稱中風,其實是自行服藥導致半身不遂。兩人無法比拼兵器拳腳,於是只能夠「比勁」。郝遠卿讓石風滌搭手在自己的木槍之上,結果一連兩個回合,石風滌將郝遠卿的木槍擲出老遠。郝遠卿敗了,跟石風滌約好三年後再戰他的弟子(他認定石風滌活不長),其間他會專心研究太極拳法。

其實論搏擊反應,石風滌當然不及年輕的郝遠卿,於是他用此計令對方跟自己較「勁」,而太極拳正是最擅此道。最終石風滌守著了名聲,郝遠卿的「國士」稱號則毀於一旦:試問對不懂武藝的民眾來說,敗給了一個中風老人的「國士」,有價值嗎?

1933年10月,南京政府舉辦第二屆全國國術考試,其時石風滌已經因病離世。臨死前他將太極拳的密傳技法,全數授予了梁少唏,希望由他再跟郝遠卿決出國士之位。而梁少唏亦相信只要郝遠卿沒有死於戰爭,第二屆國考必定可以引他出來——雖然該屆國考只有冠亞軍,再沒有「國士」。全文完。

 

武人不是俠客
編輯J第一次閱讀到這個故事,是為《刀背藏身:徐皓峰武俠短篇集》撰寫書評的時候。對比起徐導筆下的其他角色,郝遠卿沒有柳白猿神乎其技的箭法,也沒有「倭寇」的「如響如影」。他之所以能夠晉身國士,全因為他是軍人出身、反應迅敏。結果那些習武大半生的全職武人,就這樣一個個栽在郝士卿手上。郝士卿看似只求國士虛銜,但其實在過程之間,他已經將民國武林的底牌,揭穿得一乾二淨。

當然,單靠武力是不能撼動一個時代,當中還需要用上計謀。而諷刺的是,讓這些計謀成事的最大原因,正正是武術界發展得太過蓬勃了,結果沒有人願意輸。試想想,梁少唏和唐幾謂其實從來都沒有義務,去勸阻郝遠卿跟風滌之間的比武。但因為坊間將三人並列,他們才會去趕赴河南,結果中了郝遠卿的道兒。又例如身經百戰的郝遠卿,自然會明白太極拳的推手勁法,根本不能與戰場槍術相提並論。但他仍然選擇認輸,並發誓要花三年時間精研太極拳。蓋因那是場公開比武,對方又是一名半身不遂的老人。在世人的目光底下,他完全禁不起這場敗仗。

某程度上,他們的自私與自毀,其實是由我們這些看客造成:看客不懂武術,卻又將武人捧得太高,以為強者、宗師們都會終身不敗。結果為了維繫他們的不敗傳說,武林就要制定各種儀軌和科層,去壓抑後輩的發展,或犧牲前輩的性命。

這正是編輯J對本文的最大感受,希望各位讀者亦可以有所反思。今次暫且如此,下次再跟大家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