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人語】不再跑數的地產經紀 看盡倉鼠人生

撰文:麥佩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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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價一呎一呎慢慢跌,城市每個角落都有地產經紀的愁眉苦臉和煙頭。來,聽一名地產經紀說故事,看房屋裡面都是一張張怎樣輪廓分明的臉?
中國文字以象形起家,「住」字以「人」為部首,住屋本是以人為本、本是人安身立命之所;今日的香港,卻有多少生命在去人化的環境中被蔑視忽略。

Ada縱橫地產代理行業廿多年。(王嘉豪攝)
旺角鬧市龍蛇混雜,每天都有不同故事上演。(王嘉豪攝)

倉鼠人生

人像倉鼠,在滾筒上不停跑,沒有終點,地產代理經紀Ada如此形容過去的自己。十多年她在天水圍「大行」工作(四大連鎖地產代理公司),近年就在油麻地及旺角一帶做「細行」(獨立地產代理公司),一間小小地產代理店內,約50平方呎的空間排排坐了四個人,Ada是其中一人。因地方狹小,訪問地點只能移師至附近屋苑的會所。「很多時和客人們在隔壁麥當勞傾就算了。」這些事情,如果是當年她在大行工作時,絕不會發生。「天水圍私樓市場都是大型屋苑,小業主都放盤予大行,大行地方大好多。旺角、油麻地則以單幢式舊樓為主,很多細行紮根數十年,主要做街坊生意。」

小時候,她從沒想像過長大成為地產經紀的樣子,婚後因經濟壓力才入行,「那時入行很『求其』,不用考牌,只是打雜秘書,連外傭中介也做」。1997年她買入嘉湖山莊一單位,98年金融風暴後變成負資產,為供樓「密食當三番」,「很多agents不做車位或套房,覺得佣金太少,但我照做」。03年沙士殺到,投資盤遭恐慌性拋售,Ada戴口罩「博命」工作,營業額節節上升,如此有了「淡市奇葩」稱號,連續5年成為地產店分行交易排行榜的第一名。

曾經Ada把所有時間花在工作,落力儲錢供樓;然而後來因家人有麻煩,只能蝕掉269萬把物業賤賣還給銀行,放棄置業,她一度耿耿於懷。一天,她收到警署來電,指當時就讀初中的兒子涉及一宗案件,她大驚「飛的」回家;後來知道兒子只是替朋友做證人,沒有犯事,但令她驚覺錯失子女成長太多,「從來沒有煮飯給他們吃,功課也沒怎樣理,都是去補習」。

為人父母,總如樑上雙燕,每天來來回回「搵食」不知疲,沒發現母瘦雛漸肥,同一條時間線上父母在老子女在長。不想再錯過子女成長,Ada辭職專心做師奶仔;待到一雙子女30多及20多歲,近年她才重出江湖,由大行轉戰旺角細行,不用再「跑數」,完成別人「上車」的「夢想」,她自己卻沒再強求這個「夢想」。

舊香港獨有的「同屋主」

油尖旺區有著各式各樣的樓盤,四處可見草民氣息及民間智慧的體現;人如其區,油尖旺人亦較多元及龍蛇混雜,有著說不完的故事。

當年唐樓單位建築面積大,卻有很多隻身偷渡來港淘「金」的人。他們一來沒錢、二來用不著如此大的空間,通常只會租一個床位或一間房間,一屋住滿近10人,形成獨特的同屋主關係。

十多年前,Kelvin(化名)才20歲出頭,獨自租住了何文田單位內一個房間;業主是一名婆婆,住在同單位的另一房間。當年大家都以為他們是兩母子,Kelvin照顧婆婆的起居飲食,婆婆對Kelvin噓寒問暖,兩人還結伴上教會,相濡以沫多年。去年婆婆死去後,Kelvin經Ada租了旺角一個單位,窗台對正當年兩「母子」同居的單位,兩廈之間隔了一條東鐵路軌,Kelvin就在每日來來去去的列車風景間記著這段關係。後來Ada才知道,兩人其實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們純粹就是旺角森林中的一對同屋主。

勤奮而固執的上一代

有一種小賓館,是隱藏於鬧市的樓上舖,為旅客提供廉價住宿、為有性需要的人解決土地問題。內裡每日有多少人進進出出、多少故事上演;而賓館經營者本身,也有著他們的故事。一對老夫婦,在登打士街經營一所兩層的舊式賓館數十年,多年來刻苦勤奮工作,兩老為慳錢住在賓館頭房,洗米煮飯也用公用水龍頭。

賓館愈來愈殘舊,婆婆伯伯愈來愈老,婆婆欲退休,將其中一層讓予他人經營,又欲置業經常找Ada睇樓。不久後,伯伯竟在賓館跳樓死了。原來伯伯還想繼續經營賓館,兩夫婦吵架,一怒之下自殺。很多人說伯伯太固執,Ada聞言只感心痛及無奈,雖然事情與她無關,但她到今天依然記掛這件事,「個心好唔舒服」。

同屋主發展出一段深厚情誼,婆婆走後男子仍睹屋思人。(王嘉豪攝)
Ada眼中的尼泊爾人勤奮向上,但仍有些古惑及糊塗。(王嘉豪攝)

從未有一宗南亞人與港人的租盤交易

Ada因為在油尖旺區工作,結識了來自五湖四海、不同種族的客人朋友,「巴基斯坦人或印度人通常只是入來問租盤,月租預算只有3000多元;他們一家多口,數百呎的房子最便宜也約12,000元月租。通常他們聽完報價後,搖搖頭就走了。」不少港人業主也確實會因種族歧視,不想將單位租予南亞裔人士,因此多年來,Ada尚未成功替他們接洽到一宗租盤交易。

在云云南亞裔人士中,她唯獨盛讚尼泊爾人。「尼泊爾人勤力工作,每月都會固定儲一筆錢,會買樓而非租樓。」他們聚居在油麻地佐敦一帶,在其他區極難見到他們的蹤跡,找agent也是經親友口耳相傳;Ada因此結識了一群尼泊爾客人朋友,間中還會出席其派對、婚宴及行山聚會。

但人性豈是如此簡單,他們在勤奮中仍有些古惑及糊塗。有一個任職地盤工人的尼泊爾客人欲置業,Ada幫他申請按歇時發現信貸資料庫將他列入了黑名單;原來十多年前他欠下了一筆萬多元的卡數沒有還,其後更改名字以為沒有人找到他。Ada像媽媽那樣督促他還掉那筆卡數後,以為買樓一事應暢通無阻,豈料到交易當天的下午4四時,才發現他開出的支票遭彈票了,Ada連忙又再著令他將錢由cash account轉帳至cheque account,才能及時完成交易。

人若賺得全世界

曹仁超病逝前,給香港人留下一段話,不要再用錢衡量成功與否,不要被500呎綁住你的青春,特別是那些以買樓收租為畢生志願的大學生。入行23年,多少宗樓宇買賣、多少人生大事都經她手,Ada和我訴說的不是一堆數字交易,而是一段段人生,和金錢給我們的叮囑:「人若賺得全世界,卻喪失了自己、賠上自己,有什麼益處呢?」

Ada不再強求置業,拒絕「跑數」當倉鼠。(王嘉豪攝)
有多少香港人,都在過著倉鼠人生。(王嘉豪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