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而終的天主教聖地 卻從未受眷顧的亞美尼亞

撰文:伍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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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日(9月27日)開始,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在具主權爭議的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Nagorno-Karabakh,下稱納卡地區)爆發軍事衝突,讓世人再度注目於高加索山區這一歐亞邊陲火藥庫地帶。
千年來,這片土地上的血液從未終止揮灑流淌。亞美尼亞人對宗教的忠誠與執着,讓這片狹長地帶的命運一路走來,更加多舛不平。

高加索地區位處黑海和裏海之間的狹長多山地帶,雖處東西文明交匯處,但巍峨複雜的地理使域內民族極其部落化,缺乏健康深度的民族融和機會。現今高加索地區除了北部的俄羅斯管轄的自治共和國領土外,就是南部的格魯吉亞、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三國。格魯吉亞主要信奉東正教,阿塞拜疆主要信奉伊斯蘭教,亞美尼亞主要信奉天主教(不屬羅馬天主教會,她擁有自己的天主教會);三國民眾各自說着不同語言,而且隸屬不同語系,連擁有相似語言衍徵也稱不上。

基於民族、宗教和語言的不調和性,高加索地區一向是危機四伏的火藥庫。圍繞納卡問題的軍事衝突,最早可以追溯至二十世紀初的蘇維埃時期。

圖為亞美尼亞外交部9月28日發布的照片,住在納卡地區小鎮馬爾圖尼的男子拿着一個說是阿塞拜疆軍方發炮後,留下的炮彈部件。(Reuters)

而事件主角之一的亞美尼亞,無疑是這片地緣博奕舞台上的悲劇人物。

亞美尼亞國內超過九成人口信奉天主教。不過,當地天主教徒以古老的亞美尼亞使徒教會(Armenian Apostolic Church)為大宗。該教會早在四世紀初已成為亞美尼亞帝國的國家教會,對亞美尼亞人有着連結民族歷史與信仰情懷的雙重意義。

亞美尼亞帝國在公元301年將天主教定尊為國教,是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以天主教為國教的國家,比後來者羅馬帝國還要早79年。故此,亞美尼亞雖不是天主教的主要發祥地,但她作為天主教與世俗權力併合的鼻祖,其對宗教政治學的深刻意義,顯然值得世人銘傳。

亞美尼亞使徒教會的總堂埃奇米阿津主教座堂(Etchmiadzin Cathedral),被認為是全世界最古老的主教座堂。(Wikipedia)

千年的排他血脈

對信仰的執着,確實難以定論於亞美尼亞人而言是福是禍。天主教信仰千年不絕地餵飼亞美尼亞人,但是,這在穆斯林國家環伺的情境下,顯然是十分危險的。

歷史上,亞美尼亞帝國衰亡後,先後被羅馬人、波斯人、阿拉伯人、奧斯曼土耳其人統治過。亞美尼亞人多次被迫改信其他宗教,惟他們總是能夠在異族統治下,保持自己的宗教信仰、語言系統及民俗不被同化。在今天,亞美尼亞使徒教會是世上最古老的天主教教會;亞美尼亞語及書寫字母系統特立獨行,幾乎被認定為一個獨立語族,世上並沒有任何與之相似的語言。可見,亞美尼亞人的文化具有巨大的排他性。

16世紀,雄據歐亞一時的奧斯曼帝國(Ottoman Empire)對亞美尼亞實行強力管治。基於穆斯林與天主教徒之間難以彌合的裂縫,雙方展開間斷卻血腥的武力衝突,不少亞美尼亞人在奧斯曼帝國的入侵時戰死,或被迫離開家園,流落各地。

亞美尼亞人對穆斯林統治者的抵抗跨越多個世紀,而且激烈程度與年俱增,直至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奧斯曼政府針對境內亞美尼亞人展開多次種族大屠殺,包括1894-1896年的哈米德大屠殺(Hamidian massacres)、1909年的阿達納大屠殺(Adana massacre),以及被認為最血腥、發生在一戰期間的亞美尼亞種族滅絕(Armenian Genocide),遇難的亞美尼亞人估計超過百萬。

亞美尼亞種族滅絕期間,一名亞美尼亞婦人在死去的兒童屍體旁邊跪着。(Wikipedia)

大屠殺與聖山之仇

亞美尼亞與繼承奧斯曼的現代土耳其共和國的關係也沒好轉,到了今天,兩國仍未建立正式外交關係。土耳其官方亦從未承認亞美尼亞大屠殺。

除了數百年來的民族深仇之外,亞美尼亞首都葉里溫(Yerevan)以西的亞拉臘山(Mount Ararat)的擁有權爭議,是亞美尼亞與土耳其兩國關係的「死結」。自1922年亞美尼亞東部地區加入前蘇聯後,位處西部的亞拉臘山便連同附近土地「留在」奧斯曼帝國瓦解後的土耳其境內。由於亞美尼亞人一直認為亞拉臘山是聖經故事中挪亞方舟停靠的所在地,故是他們心目中的「聖山」。對於「聖山」落入異邦人之手,自然有所不滿。

前蘇聯時代,亞美尼亞人曾將亞拉臘山圖案放在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國徽之上,據說土耳其政府曾向時任蘇聯領袖赫魯曉夫(Nikita Khrushchev)抗議反對,惟最終不了了之。直至蘇聯解體、亞美尼亞獨立之後,其國徽設計繼續加入亞拉臘山,山頂之上還加了挪亞方舟的圖案。土耳其當然也一直抗議亞美尼亞這個國徽「侵權」。

從亞美尼亞首都葉里溫遠眺亞拉臘山。(Wikipedia)

只不過現實是,亞拉臘山現今仍屬土耳其國境之內。亞美尼亞國民亦只能在葉里溫一方,遠眺「聖山」。

說回這次納卡地區衝突。阿塞拜疆一向與土耳其十分親近,一來兩國民眾皆主要信奉伊斯蘭教,二來兩國人民普遍有着突厥民族的共同血緣紐帶,民族構成及語言相似。加之土耳其本已與亞美尼亞勢成水火,在納卡衝突上自然與阿塞拜疆站在同一戰線。這樣便宏觀上形成了西亞區域博弈的格局。

亞美尼亞人民族認同感極高,海外僑民亦心繫祖國。(Reuters)

海外僑民心繫故土

基於歷史原因,今天有不少亞美尼亞人流落世界各地,有些已歷經數代傳承。譬如在美國,估計境內亞美尼亞裔人口至少超過40萬。然而,儘管存在地緣和世代之隔,海外亞美尼亞人與故土依然有着緊密的民族連結性。

不少海外亞美尼亞人憑着自己於各個範疇的影響力,在民間、政商界通過宣傳、遊說,甚至創作流行文化作品,努力爭取各國政府正式承認二十世紀初的亞美尼亞種族滅絕歷史,並對涉事國即現代土耳其共和國追究責任。還有像今次涉及的亞阿納卡衝突,其實過去也有不少海外亞美尼亞人聲援納卡地區的同胞,並時刻關注高加索地區的最新局勢發展。

↓美國傳奇樂團 System of A Down 的成員均為亞美尼亞裔美國僑民。他們的不少作品具有強烈亞美尼亞民族意識。為悼念亞美尼亞種族滅絕100周年,他們在2015年回到家鄉葉里溫的共和廣場籌辦免費演唱會,動人場面成為一時佳話。

2015年為亞美尼亞種族滅絕100周年,一眾亞美尼亞裔僑民在美國洛杉磯的土耳其領事館外舉行示威。圖中的黑色紙牌寫着「我是亞美尼亞種族滅絕倖存者的子孫」。(Getty Images)

儘管對信仰的忠誠無貳,似乎沒有讓家園受到上天的優渥眷顧,得享和平久安,但是正是虔誠篤實的天性,才能演變出這一極具韌性和同一性的獨特瑰麗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