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水曝光》揪出隱瞞公害的前科 日本如何漠視水俁病的爆發

撰文:塗柏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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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日本福島核電站於2011年發生洩漏事故後,日本東京電力公司(東電)與日本政府對災情真相的遮掩、甚至竄改維修紀錄,便不停招致全球各國的質疑,舉凡隱瞞爐心熔毀、核污水外洩和放射性元素超標、漠視救濟災民等俱是。不過日本政府此舉也並非首例,隨着電影《毒水曝光》上映,相關問題就再次引來關注——早在1956年與1965年分別於熊本和新潟發生的水俁病,長期遭日本官商忽略甚至打壓,受害者求告無門,纏訟數十年後才得到些許遲來的賠償。

日本當時在美國的扶持下,正全力衝刺戰後經濟重建,根本無暇顧慮環保問題,故一旦出現危害生態或人體的事件,日本不是相應不理便是瞞天過海。當1953年熊本縣水俁市相繼出現汞中毒的貓狗時,並未引起大眾的警覺,但隨着1956年首例病患──五歲女童田中靜子最後失明痙攣死去──水俁市陷入了恐慌。

1971年,美國攝影師尤金‧史密斯拍下一名母親緊擁著因罹患水俁病而肢體扭曲的女兒貴子,睹之教人動容。(William Eugene Smith)

通過解剖病患遺體,熊本大學醫學院很快發現死者體內蘊含極高濃度的汞、錳、鉈等毒物,學者懷疑罪魁禍首正是水俁市內的新日本氮肥公司排放的汞廢水所致。但該公司極力否認,還指派自家附屬醫院院長細川一另行調查病因。而細川一利用在貓食中添加工廠廢水的方式,最後愕然發現貓的病症與水俁病一模一樣,證實氮肥公司確實是元兇無誤。

然而,新日本氮肥公司的職工超過四千人,水俁市人口也不過才五萬餘,氮肥公司又是當地經濟龍頭,與市政府有極深的利益交流,因此當地政府遲遲不肯究責新日本氮肥公司的罪行,更不願將水俁病的病因歸咎至工廠向海灣排放的未處理汞汙水,公司自然也樂得將細川一的實驗結果雪藏,以免惹來天價賠償。

為了替大企業搽脂抹粉,部分學者提出各種千奇百怪的病因假說,譬如日本化學工業協會理事大島竹治竟稱水俁市汙染的源頭,其實是日軍在二戰期間往海灣丟棄的炸彈使然,炸彈在長年海水的侵蝕下破裂釋出有毒物質,才害水俁市民染上怪病。東京工業大學清浦雷作也批評汞中毒的說法,宣稱魚貝類體內沉澱的氨絡物才是致病原因。

儘管日本中央的厚生省也被驚動調查,並於1958年就得悉禍首可能是汞汙水,但在通商產業省(今經濟產業省前身)追求「經濟第一」的壓力下,以及熊本縣政府與水俁市政府的遮蓋,根本無力補救受苦的人民。而日本新氮肥公司,就在官方勾結的姑息養奸下,肆無忌憚地繼續向海灣傾倒汞汙水,直到1968年為止。而停止的原因也很諷刺,並非該公司良心發現或受到政府懲處,單純只是因為工法成本提高、才不得不改弦易轍罷了。

1971年,日本水俁病死者家屬拿着死者遺照上街示威,抗議財團的惡行。(William Eugene Smith)

還有為了打發受害者,新日本氮肥公司於1959年同抗議的水俁病患者家庭互助會簽署協議,允諾給予一筆微薄的「慰問金」,藉此要求受害者不准控告和撇清相關責任,公司還明明白白地解釋自己僅有道義性責任、所以發放的名稱才會是「慰問金」,更警告家屬即便日後發現水俁病與工廠汙水有關,也不准興訟。

痛苦的患者與其家屬,同時面對政府與資本的壓榨,既求索無門,照護患者的沉重財務和情緒壓力也如巨石般幾乎快壓垮受災戶,其他地區的日本人民出於害怕被傳染的風險,也日益歧視和排斥水俁市民,逼得當地人幾乎陷入孤立無援的絕境。直到1965年6月,新潟縣昭和電工株式會社(昭和電工)所屬的鹿瀨工場也爆發類似的汞中毒事件,加上空氣毒害引發的四日市哮喘、鎘中毒引發的「痛痛病」等不斷引起輿論聲討,終使被忽視多年的水俁市災民,看到了一絲遲來的關切。

水俁病患者的抗爭在官商勾結的日本政壇面前顯得十分軟弱,此為1959年衝入新日本氮肥公司要求停止排放汞污水的漁民,但卻遭員警逮捕。(騰訊網)

不過大財團仍沒那麼簡單認罪,昭和電工狡辯稱自己製造乙醛用的汞從未過量,也無流動性,因此絕不可能流出廠外。該公司甚至詭稱外流的汞是新潟地震導致,水俁病患者的汞含量也是在地震後才急劇升高,故自己絕無責任。所幸日本法院這回證實了新潟縣受害者的指控,1968年日本厚生省也正式認定水俁市患者的病因就是新日本氮肥公司所致,距離1956年已過了十二年。這下子,新日本氮肥公司才發揮「躬匠」精神,登門向受害者家屬致歉──但也僅僅有致歉而已,對賠償隻字未提,畢竟日本官方對於如何解決纏訟與追究也漠然以對。

若非水俁病受害者與社會公益組織的鍥而不捨,兩間財團與日本政府的責任永遠不會被釐清和批判。但荒謬的是,日本政府出於庇護財團的私心,還嚴格細分病患的認定標準與申請補償金門檻,導致憤怒的受害者於1989年告上了政府。直到1996年,時任日本首相村山富市才低頭向水俁病患者道歉。至於賠償呢?2010年日本政府、熊本縣政府與受害者才達成和解,以一次性賠付210萬日圓或環比賠給1.77萬日圓了結。但對於數萬名痛苦殘喘或早已悲慘死去的受害者來說,超過半世紀的結果已經來得太遲。

因此這回日本政府為掩護東電欲將福島核廢水一倒了之,其早有前例可循,且從官商相結轉變成政府主動,絕非不得已的無辜對策。而等福島核廢水蔓延至全球、一點一滴地累積於人體內最終引發病變時,要舉證日本政府並索賠,恐怕會比當年的水俁病患者抗爭還要更形艱難,因為日本政府早已找了個揮舞星條旗的靠山,哪個受害者能不畏壓力地捍衛真相到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