棟篤笑|遊走保守與專制之間 何以成為多國新興娛樂?

撰文:羅保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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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別於歐美政治諷刺棟篤笑、喜劇於上世紀中興起,美國甚至發展到近期右翼破除左翼壟斷變得更加百花齊放,這種表現形式在許多新興市場國家仍屬較新的娛樂類別。不過,這無阻它受到越來越多的歡迎,舉例印度不少諧星相繼冒起,如Vir Das、Kunal Kamra等;上海和北京最受歡迎的棟篤笑俱樂部門票在幾秒鐘內售罄,類似的情況還見於馬來西亞、越南、俄羅斯、土耳其等地。
然而,在上述相對保守、專制、民族主義高漲的國家,相關的表演者卻不得不更小心謹慎平衡「引人笑」與「踩紅線」兩者之間…
此為「棟篤笑」系列報道之二

作為嘲諷政府的一種手段,棟篤笑可能是全球最受歡迎和最有效的諷刺形式之一,也更容易引起觀看者的共鳴。在中國內地,此一表演方式近年受到越來越多年輕人的歡迎,成為他們釋放沉重工作壓力和抛卻日常煩惱的上佳方法。

內地棟篤笑和政治喜劇最早可追溯至2012年的《今夜80年代脫口秀》,2017年又迎來網紅棟篤笑節目《搖滾與烤肉》,後者更在互聯網巨頭騰訊的串流平台上每星期吸引逾 1 億次觀看,為該平台上收視率最高的綜藝節目之一。這個節目並曾成為微博的熱搜,引起逾800萬次討論。近期,相關娛樂演出的發展增長還引起內地媒體的關注。

據內地業界人士表示,去年全國共有近50間喜劇俱樂部開業,可謂「遍地開花」。近年北京等地每天都會舉辦四至六場表演,部份演出更是一票難求,坦言這在十年前是難以想像的光景。

內地近年興起不少棟篤笑表演,部份更一票難求。(網上圖片)

據中國環球電視網(CGTN)的報導,棟篤笑在內地興起主要歸功於年輕一代,因許多觀眾年齡介乎19至35歲。有別於中國過去的相聲和小品等傳統藝術形式,這類舊式喜劇演員通常成對上台,並嘗試用雙關語和詩歌的力量讓觀眾發笑,惟他們談及的話題大多僅吸引老一輩,未能引起年輕人的注意。

而當前的棟篤笑內容則大多談論時下中國社會,通常談論工作困境、家庭和人際關係以及中年危機等,並權衡當前的社會問題。這就是為什麼許多內地年輕人經常發現這種表演類型較「貼地」,因表演者以直截了當、有時諷刺和荒謬的方式講述自己的故事,但卻也更能與觀眾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並使他們發笑。

不過,內地棟篤笑與歐美的模式也不盡相同,內地的表演通常簡短得多,一般5至10分鐘。這主要迎合當地的觀眾,需要在急速節奏的環境中盡快地開懷大笑。雖然表演者大多盡量避免觸及政治,惟他們仍喜歡探索敏感的社會議題,如女權主義、兩性、心理健康和社會刻板形象等。

棟篤笑受到不少內地年輕人的歡迎。(Getty)

面臨「受罰」或「被定罪」…

另一人口大國的印度,當地亦於2017年開始興起棟篤笑,不少政治諧星更相繼冒起。然而,在這個種族、宗教、文化更多元的國度,相關的娛樂演出所面臨的困難和挑戰亦更見尖銳。雖說棟篤笑引人發笑的表演形式對許多人來說十分討喜,但由於其可能嘲笑社會上的不同對象和群體,或許也使得它背負着一些代價。隨着印度當局的嚴厲打擊,敢於作政治抨擊和對權力說真話的棟篤笑演員遭到更多針對,政治諷刺的空間正在逐漸減少。

去年11月,印度著名棟篤笑演員Vir Das在美國華盛頓特區公演名為《兩個印度》(Two Indias)的棟篤笑,期間分享了他對這個南亞國家社會問題的看法。他將印度描述為一個充滿矛盾的國家,「人們早上崇拜女性,晚上卻輪姦她們」。

印度著名棟篤笑演員Vir Das去年在美國的演出,在印度國內惹來不少批評。(Getty)

其演出因而引起了眾多的批評,甚至導致了相關的法律訴訟,有批評者指責他誹謗印度。執政印度人民黨(BJP)發言人Aditya Jha表示:「這些針對女性和印度的貶損言論具有煽動性,且是在美國發表,在國際上損害了我們國家的形象。我希望警方進行調查。」

Vir Das的演出或許有其爭議性,惟他絕非唯一一個因分享對社會問題的想法和對當權者進行抨擊嘲諷而受到抨擊的棟篤笑演員,不少表演者也因敢於直接嘲笑當前的政治體制而與政府當局產生嫌隙。

早於2020年7月,另一喜劇演員Agrima Joshua因一段取笑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政府的雕像項目被瘋傳,而遭到法律訴訟和面臨強姦的威脅。去年1月,穆斯林喜劇演員Munawar Faruqui在中央邦被捕,並被拘留了近一個月,理由是有BJP政客兒子提出申訴,聲稱該喜劇演員將對印度教發表令人反感的言論神靈。不過,警方後來承認沒有證據表明他侮辱了印度教神靈。不僅如此,右翼印度教團體從那時起一再以他為目標,並不斷迫使他取消演出。

印度當局的嚴厲打擊,近年不少棟篤笑演員遭到打壓。(Getty)

相關的爭議同樣發生在新加坡、泰國、緬甸等國家。其中,緬甸著名喜劇演員Zarganar於2008年更因其演出事業而被判入獄59年,雖然最終他只服刑了3 年就因大規模的赦免而獲釋。

印度喜劇演員Kunal Kamra 表示:「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覺得引人笑讓喜劇演員付出了越來越多的代價。這讓他們失去了自發性和衝動,我甚至聽過有人會先跟律師表演一次或向他們展示相關片段之後才正式發表。」儘管前道崎嶇不平,他和其他印度棟篤笑演員並不打算放棄,依舊希望支持更多的觀眾和粉絲的支持,「有位襌師曾經說過,當你笑時,你永遠不會回到過去或未來,只是這種笑聲的美現正受到懲罰和刑事定罪。」

表演者何以「苦苦堅持」?

那麼,是什麼原因讓這些演出者仍舊心甘情願的在這種「危險的」表演形式中埋頭苦幹?

政治幽默與政治本身一樣古老。幾個世紀以來,諷刺和笑話一直被社會用來向政權說真話,過去一個世紀以來也體現在1940年代激發了納粹佔領區的抵抗運動、1960年代的反文化運動(1960s counterculture movement),並在1980 年代注入了對蘇聯的抗議。

棟篤笑發揮着重要的社會功能?(Getty)

踏入21世紀,這種幽默被帶到了另一個層次。歡笑聲如今成為民主動員的核心部分,為反對派注入冷靜的光環,幫助打破由政權灌輸的恐懼文化,並促使政權做出削弱其合法性的反應。它還增加了一個重要因素,即有助於吸引新成員加入。由於幽默時常惹來政權的拙劣回應,使得他們陷入失敗被動的尷尬局面,這多少解釋了為何許多政權針對棟篤笑和政治諷刺喜劇。

今年4月,美國著名喜劇演員Jon Stewart便警告說,隨着觀眾文化敏感性的提高,世界各地的威權政府對喜劇未來的威脅不容忽視。他指出:「喜劇不會改變世界,但它是一個風向標,當一個社會感到受到威脅時,喜劇演員是最先被送走的人。」

事實上,棟篤笑的意義絕不僅是體現在民主運動之上。敘利亞棟篤笑演員Zaina al-Abdullah指出,在許多發展中國家,人們其實很想公開談論諸如失業、政治、穩定、宗教、性和庇護等各種問題,惟這些話題很少被人談論,尤其是在公共領域。她表示:「我們很久以前就意識到,這個世界不能再被改變,也不能變得更好,也不能停止它悲慘的流動。只有一種可能的抵抗方式,不要當真。」

棟篤笑在多個國家的興起,除了因它讓無數的人開懷大笑外,也是讓他們能進一步觸及一些重要社會議題的上佳場合,真正讓人感覺有其他人在為自己發聲,並衷心地感到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