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巾革命未止:伊朗婦女現代化之路

撰文: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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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是伊斯蘭影響力很大的國家,自從伊斯蘭在伊朗傳播以來,宗教因素是伊朗民族心理認同的重要組成部分。」

作者:伍慶玲,雲南大學國際關係研究院副教授

庫爾德女孩阿米尼(Mahsa Amini)9月13日因為佩戴頭巾不符合要求而被道德警察拘留,期間突然昏迷,隨後醫治無效死亡,伊朗各地爆發抗議活動,要求更多的自由和婦女權利。這個突發事件使人們對伊朗婦女的現代化,有更多的關注與思考。

現代化是每個國家都要經歷的過程。伊朗現代化始於20世紀初,立憲運動開啟現代化的發展道路。20世紀30、40年代,伊朗國王禮薩汗(Reza Shah Pahlavi)模仿土耳其進行國家主義的現代化改革。他鼓勵婦女接受教育與就業,要求婦女不戴頭巾,甚至採取暴力手段,在公共場合強制要求婦女不戴頭巾。

禮薩汗一方面是為了把婦女納入國家人力資源,促進經濟建設,另一方面是為了打擊伊朗千年以來形成的宗教界在社會生活中的影響力,加強世俗的中央集權。這時期的伊朗,不戴頭巾是對國王現代化的支持與擁護。這樣的新舊混合作為婦女現代化的特徵,一直延續至今。

伊朗末代國王巴列維執行親西方和世俗化政策,引起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不滿。(資料圖片)

伊朗從1963年到1979年,在國王巴列維統治下,一直進行被稱為「白色革命」的現代化。這時期除了政治與經濟方面的變革以外,從服裝到社會生活等各方面都表現得十分世俗化,上層社會生活西化,城市男女青年的服飾追隨西方樣式。

1967年通過《家庭保護法》,模仿西方家庭法律的基本內容。但伊朗儘管表面上看相當西化,深層裏傳統文化依然存在,現代價值觀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即使是巴列維,他的婦女觀仍受到傳統文化影響,他否認男女平等,不承認婦女的能力。

在盧森堡歐盟理事會大樓舉行的歐盟外交部長會議外,示威者集會聲援伊朗婦女。(AP)

伊朗是伊斯蘭影響力很大的國家,自從伊斯蘭在伊朗傳播以來,宗教因素是伊朗民族心理認同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巴列維時代,中下層社會保留着傳統的價值觀,傳統家庭婦女都把宗教看做生活的重要部分,宗教為她們提供心靈依託。宗教文化的影響力為20世紀70年代末的政治變遷埋下伏筆。伊朗現代化一個重要的經驗教訓,就是現代化過程中要重視人的現代化,促進婦女現代化。

1979年,霍梅尼(Ruhollah Khomeini)發動大眾革命,隨後在伊朗執行嚴格的宗教政策,包括對頭巾穿戴的規定。在中東伊斯蘭國家裏,有的像埃及一樣世俗化氣氛較多,有的像沙特似的宗教色彩濃厚,但是國家政權在推行世俗化之後,轉而對婦女頭巾做嚴格要求的只有伊朗。原因正如伊朗學者阿芙莎娜(Afsaneh Najmabadeh)在《在伊斯蘭共和國中的女性主義》(1997年)一書指出:

1970年代伊斯蘭運動在伊朗的興起,標誌着一種新的政治社會性的出現和新話語的主導地位,其中代表文化的婦女佔據了中心位置。在這種範式中,帝國主義對穆斯林社會的統治被認為不是通過軍事或經濟霸權來實現的,正如前幾代民族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是通過破壞宗教和文化來實現,而破壞是通過婦女實現的。

所以,她說:「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16年後,婦女不僅沒有消失,而且她們在公共生活中有着無可置疑的積極存在。」婦女議題被植入現代化議程之中,佔據重要的位置。

現代化與和平密不可分,和平的國際環境是婦女實現現代化的前提。伊朗婦女現代化離不開整個伊朗社會發展的大環境。20世紀80年代以來,伊朗與美國對抗,和鄰居伊拉克兵戎相見。在戰爭的環境下,父權制從表面上看有利於政治的同一性,似乎是民族生存的最好方式。戰爭喚醒了地區的不安全感,增強父權制和威權主義繼續主宰社會的理由。1988年兩伊戰爭結束,次年拉夫桑賈尼(Akbar Hashimi Rafsanjani)總統開始一系列改革,包括恢復婦女教育等。在婦女解放方面,他主張走中間道路,推動了伊斯蘭女性主義的思潮。1997年哈塔米(Ruhollah Khatami )擔任總統,提出文明對話的主張,為婦女現代化提供了發展空間。

為伊朗少女阿米尼平反的示威蔓延多國,到底是單一事件,還是積壓多時的社會文化衝突?(AP)

隨着婦女教育的發展、城市化擴大,伊朗婦女參與政治的機會增多,婦女的政治影響力提高。尤其是21世紀以來,伊朗婦女參與政治的意識更加強烈。在哈塔米總統的第二個任期(2001年至2005年),埃卜特卡爾(Masoumeh Ebtekar)被任命為副總統,這是自1979年以來,伊朗第一位女性副總統。

因從事民間政治活動表現突出的希林·伊巴迪(Shirin Ebadi),在2003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是獲此殊榮的第一位穆斯林女性。在2009年總統選舉中,積極爭取婦女支持,成為候選人內賈德和穆薩維最主要的競選策略之一。2009年,達斯特傑爾迪成為衛生部長,她比以往的伊朗婦女更接近權力核心。20世紀70年代巴列維時代的女性政府高級官員,被稱為「提線木偶」,意為她們一味服從。

經歷時代變遷的伊朗婦女,參與政府工作的自主性在增強,女衛生部長達斯特傑爾迪因批評政府把購買進口昂貴藥物的資金挪用於購買豪車,在2012年12月被總統解職。今天的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是一個大型城市化的國家,超過一半國民在35歲以下,識字率很高,女性大學入學率自21世紀初就超過男性。2019年,婦女在議會中所佔席位是5.9%。儘管這距離聯合國婦女組織所期待的婦女參政達到至少30%的目標還很遙遠,婦女仍在不停地為現在與未來而努力。

居於克羅地亞薩格勒布的伊朗理髮師Samane Fatemeh Riehani 9月30日在當地伊朗大使館外的示威活動中剪掉頭髮。(AP)

阿米尼事件的爆發具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就國際環境而言,美國對伊朗越來越嚴厲的制裁,導致伊朗國內緊張與焦慮情緒的積累。特別是2018年以來,美國的經濟制裁不斷升級,給伊朗經濟帶來致命傷害。在國內經濟蕭條時期,執政者希望實施嚴格的道德標準。對婦女議題的高度重視,以及歷史上對於頭巾的政治化,在潛意識裏影響到執政者思路。受過教育的伊朗人,對自由的要求也與日俱增,從而導致矛盾激化。

希望阿米尼之死給人們敲響警鐘,希望美國與伊朗關係得到改善,更希望伊朗婦女現代化能順利發展。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原題為「伊朗婦女現代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