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花木蘭】當西方女權披上東方外殼

撰文:黃瀾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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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斥資2億美元籌備多年的電影《花木蘭》,在歷經諸多波折後終於陸續在全球各地上映。雖然《花木蘭》在泰國、台灣、新加坡等地開出不錯的成績,但在大陸上映的首日票房卻被認為「不盡人意」,在豆瓣和IMDb的評分中,也僅分別獲得4.8分、5.4分的慘淡評價,在片中巾幗不讓鬚眉的花木蘭,更是屢屢成為觀眾吐嘲的對象,這部「女力覺醒」的花木蘭,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隨着男女平權的倡議逐漸被大眾接受認可,這股思潮也從現實社會被投射到了虛擬銀幕,以女性為主角、強調女性獨立自主、突破傳統窠臼,展現出不亞於男性的「女力戲碼」,不僅僅在真人電影中上演,在動畫世界中同樣不落人後。

在1937年便發行了美國電影史上第一部彩色動畫長片《白雪公主》,身為「公主系列「始祖的華德・迪士尼,很早便推出了突破傳統套路的公主動畫,舉凡《勇敢傳說之幻險森林》中驍勇善戰的梅莉達,到《魔雪奇緣》中操控冰雪的艾莎,都宣吿了,迪士尼的「新公主」再也不需要王子們的拯救,甚至擁有遠勝過王子的能力。

在《魔雪奇緣》中,女主角艾莎具有強大的操控冰雪能力,不需要男性協助。(電驢大全網)

然而,為何梅莉達一人力抗三名王子的高超箭術、艾莎將大地結為冰雪等能力不會受批判,甚至獲得不錯的評價,同樣是「女力覺醒」的《花木蘭》卻頻遭冷嘲熱諷?顯然,迪士尼忽略了花木蘭這個「中國公主」所代表的特殊意涵與符號。

一個「不忠不孝、追尋自我」的花木蘭

若迪士尼意圖在動畫中呈現出多元的文化觀,那《花木蘭》無疑是說好「中國故事」的絕佳素材。1998年上映的動畫版《花木蘭》,雖然在服化道和文化考究上備受批評,也無法跳脱西方對東方的視野和想象,但至少仍緊扣着「忠孝」兩字上,描繪出與其他公主相異的中國特色。

在動畫版的《花木蘭》中,「光宗耀祖」和「保家衛國」這兩點是貫穿全片的核心,也是《花木蘭》與其他迪士尼公主不同之處,她沒有家世顯赫的皇宮背景,也沒有與王子相遇嫁入皇室的浪漫情節,而是圍繞在對國家為忠、對父母為孝的出發點上進行敘事。

因此,從花木蘭被媒婆指責為花家的恥辱、到之後代父出征,花家的祖宗們紛紛顯靈,七嘴八舌的討論着如何不讓花家蒙羞,甚至連木須龍這個討喜的丑角,心心念唸的也是如何藉由幫助花木蘭,來讓自己獲得花家祖先們的肯定,此些情節都表現出祖先與家庭在東方社會的特殊意涵。

動畫版《花木蘭》的劇情,主要在呈現其對國家與家庭的「忠孝觀」。(迪士尼官網)

這其中當然夾雜了花木蘭的私心,就像她在過程中的自白:「我這樣做可能不是為了父親,而是證明自我,這樣往後再照鏡子,就會看到一個巾幗英雄。可我錯了,我還是我自己。」這也是《花木蘭》在1998年便比其他公主更「進步」的地方,她已經擁有女性自主的意識,並以實際行動證明自我。但這並不影響以「忠孝」為出發點的主旋律,花木蘭只是在這過程中不斷的探尋、追求、乃至實現其自我價值。

真人版的花木蘭則徹底弱化了「家庭」、「國族」乃至「忠孝」等符號的意涵,而將重點放在花木蘭的女性覺醒之路。雖然同樣有會見媒婆、拜別祖宗等橋段,但真人版花木蘭更明顯的表現出對傳統女性處境的不悦。例如動畫版的花木蘭在會見媒婆時雖然緊張,但未有其他多餘的情緒,真人版中的花木蘭卻在聽聞此事時,便如喪考妣般的沉下臉來,在家人好言勸慰後才勉強吐出一句「好的」。直到花木蘭穿上盔甲、代父出征,觀眾都難以感受到她對家人的不捨與擔心,更像是一場預謀已久,終於找到名目能追尋自我的「離家出走之旅」。

花木蘭為何變成「神力女超人」?

儘管真人版《花木蘭》不斷強調「忠誠、勇敢、真誠」,在電影節尾又加上了一個「孝」,但真正貫穿全片的其實只有「真誠」和「勇敢」,也就是花木蘭對自己女性身分的「坦承以對」。也因此,女巫提醒花木蘭「不要偽裝成不是你的樣子」,於是男兒身的「花軍」死了,女兒身「花木蘭」則就地重生,因為唯有直面女性的花木蘭,才能發揮出她最強大的本領。這最重要的核心概念與「忠孝」無關,而在於對自我真誠,接受花木蘭的「女性身分」,就會變得更加勇敢強大。

真人版中的花木蘭擁有不同於常人的「氣」,因此具備比男性更加神勇的能力。(imdb)

儘管相較於其他同期作品,動畫版《花木蘭》已經展現出一定程度的女性意識,但從未被視為「女權主義」的代表之作。觀眾們更津津樂道的,是花木蘭身為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如何在充滿陽剛味的軍隊中從緊張到適應,並憑藉自身努力證明自我的過程。而直到最後,動畫版《花木蘭》都並未擁有不合常理的宰制力,反而是通過不少「智取」的方式,表現出女性冷靜理性的一面。

但真人版《花木蘭》為了滿足「女力」,讓花木蘭在一開始就具有常人所沒有的「氣」,就如同中國版的「魔法」一般,讓她以「簡單粗暴」的方式表現出優於男性的一面。至此,花木蘭註定不是一個普通人,她要突破的只有自己的心魔,而不是外在的困境。既然不是普通人,自然也就少了「凡人」該有的心境轉折與困境,她無時無刻耿耿於懷的,就只有她極力偽裝的「女性身分」。

於是真人版《花木蘭》不像動畫版那般,在初入兵營時唯唯諾諾、東逃西竄,反而一進去就氣焰高漲,對其他士兵拔刀相向,絲毫不露怯色;在戰場上更是以一擋百、單騎救主,完全不需要任何男性角色幫助,當然更遑論在軍隊中為了跟上訓練的掙扎與痛苦、過程中建立的戰友情誼,這些對於「天生神力」的花木蘭來說,無疑都顯得太過多餘和矯情,真人版花木蘭從頭到尾要面對的,就只有她自己。

在電影的「忠勇真」三大美德中,其實最為強調的只有「真誠」。(Facebook@迪士尼影業)

花木蘭淪為普通的「新公主」

這樣的設定有何不可?在《勇敢傳說之幻險森林》和《魔雪奇緣》中的公主不也同樣如此嗎?問題或許就在於此,強調「女力」的花木蘭完全喪失了故事本身的獨特性,以及與其他公主的區別,淪為一部普通的「新公主電影」。

當其他迪士尼電影的新公主們以「女力覺醒」為主軸,打造出以女性為主角的電影時,觀眾們並不會感到違和,因為整個故事的背景和敘事,都是以「女性自主」的意涵架構所塑造。但《花木蘭》並非如此,對觀眾而言,花木蘭包含了更多具有東方特色的意涵,儘管動畫版是由迪士尼製作,但仍是西方試圖以其視角詮釋中國文化特色的產物。

但到了真人版,多元性為了滿足「女力」而被徹底收窄,迪士尼公主系列所呈現出的文化差異,在真人版《花木蘭》只剩下宮女裝容、客家土樓、以及背景音中稀稀落落的普通話。《花木蘭》空有一副東方的外殼與背景,故事的核心價值與意涵卻被「西方女權」所取代,而為此犧牲的是角色的立體性,以及故事應有的轉折與鋪陳,因為原有的故事框架,已經無法容納這個「過於強大」的花木蘭。

這或許也解釋了,為何真人版《花木蘭》會被評價為「沒有讀懂中國」,其誤解中國文化之處,並不僅止於對建築、歷史或是服裝上的考究,迪士尼在此些部分的考研上,顯然比動畫版來得更用心了,然而在東方特有精神上的缺位,被西方女權以粗糙離地的方式輕易取代,恐怕才是觀眾最感到彆扭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