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不僅是「蛋殼」　還有互聯網金融的幻想

2020年底，一連串的「爆雷」再次在中國大江南北接連響起。隨着11月以來，中國知名互聯網長租公寓運營商，蛋殼公寓資金鍊的斷裂，在北京、上海、廣州、武漢等中國大中城市，近萬人面臨無家可歸的境遇。高額租金貸、變相資金池等金融操作與房屋租賃的結合，不僅碾碎了「蛋殼」，更碾碎了互聯網金融的資本神話。

從11月中旬開始，蛋殼公寓資金斷裂、老闆準備要跑路的傳言就已再現市場。儘管此後蛋殼公寓第一時間出面否認，但是，大量房東被蛋殼公寓拖欠支付房租長達幾個月甚至一年的情況卻毋庸置疑。隨着傳聞的蔓延，恐慌開始發酵，進入11月下旬，依然沒有收到租金的房東開始維權、收回房屋，租戶遭到驅趕。已經一次性支付了全部租金的租戶，一時間不僅無家可歸，並且還需要繼續支付高額的租房貸款（租金貸）。

於是，衝突再次升級，被驅趕搬離的打工者、剛剛畢業的大學生與房東之間時有爆發衝突，並已經向中國公安機關報案。蛋殼公寓相關供應商、房東、租戶也已經開始聚集維權。在上海，蛋殼公寓的工作人員一日就曾接待投訴人員600餘人，而在北京，蛋殼公寓不得不設立近百家投訴受理點，來應對危機。

12月1日，上海市房屋管理局表示，已約談蛋殼公寓相關負責人，要求企業妥善處理矛盾糾紛。希望房東不得採取斷水、斷電、換門鎖等方式，干擾、影響、驅趕租客。並且對於退租後的貸款徵信問題，可以申請深圳前海微眾銀行（簡稱微眾銀行）的「徵信保護」。

12月2日，微眾銀行鍼對蛋殼公寓事件發佈公吿表示，所有受蛋殼公寓事件影響的微眾銀行客戶，經客戶提出及確認後，剩餘貸款本金將給予免息延期，在2023年12月31日之前，微眾銀行將不扣款、不計息，不影響信用記錄。微眾銀行仍會繼續推動對蛋殼公寓的救助和重組方案。並且據微眾銀行數據統計，截至12月1日整個事件中目前已波及近16萬人，其中已有近4萬人完成「徵信保護」登記。一場企業資金斷裂和「信用爆雷」正在演變成一個公共事件。

12月3日，更有一位在廣州打工的蛋殼公寓租戶，在朋友圈留下了「對不起」三個字後，點燃房子，從18樓一躍而下。整個事件再次增添了一抹血色，引得眾多自媒體運營號又開始站起了人「血饅頭」。

從整個事件的發端來看，似乎源於11月初在網上流傳的一則關於「蛋殼公寓負責人跑路、面臨倒閉」消息。儘管11月14日，蛋殼公寓在微博發文澄清，是因為部分合作方因與蛋殼公寓存在商業糾紛，採取了過激行為，發佈了不實消息。這引發了社會對蛋殼公寓資金鍊和信用的擔心與恐慌。

但是實質上，蛋殼公寓過於激進的擴張模式和高槓杆的金融運作，才是引發信任危機的根本。

蛋殼公司成立於2015年。在那個中國「互聯網+」風起雲湧，金融創新被無限神話的時間，蛋殼公寓通過將房屋租賃與互聯網金融的結合，在成立之初就得到了資本的追逐。從2015到2019年在美國上市，蛋殼公寓運營規模從2,000餘間租賃房屋迅速增長至40萬間，運營收入也迅速增長至50多億元人民幣，年增長率達到近200%。作為一個重資產的房屋租賃中介公司，從手機房源到尋找租戶，再到一個月一個月的收取房租，蛋殼公寓能夠如此快速的成長一度業內驚詫不已，更令助推其上市的私募基金、螞蟻集團，以及美國的華爾街投行振奮不已。

其中，蛋殼公寓依賴得以快速成長的秘密就在於「金融資本的運作」——通過炒作「長租公寓」和「互聯網金融」概念迅速融資。然後，蛋殼公寓利用融資，以「高價收購房源，低價出租」的高額補貼模式，迅速搶佔資源、做大規模、一方面壟斷市場，另一方面提高估值。這是當時包括共享單車、網絡打車在內，中國「互聯網+」企業的普遍玩法。之後，利用高估值，再進行融資，再通過補貼圈佔市場、擴大規模，再次提高估值。直至整個企業被金融資本推上股市。即使整個企業依然無法實現盈利，甚至連盈利模式都沒有，但是在華爾街金融家的操作下，依然可以實現股價暴漲。

與此同時，蛋殼公寓還通過「互聯網金融」的監管漏洞，進行資金錯配、建立資金池，開展高槓杆的租房貸款務。蛋殼公寓利用長租概念，一方面要求租戶一次性支付一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租金，而另一方面只是按月支付給房東租金。正是利用這個時間差，大量租戶的房租實際上已經被蛋殼公寓節流，形成了龐大的資金池。

如果那些外來打工者和剛畢業大學生沒有能力一次支付長期房租，蛋殼公寓還可以通過第三方金融機構，例如微眾銀行等金融機構，向他們提供租房貸款，即所謂的租房貸。之後再由微眾銀行向蛋殼公寓墊付全部租金。在這一過程中，蛋殼公寓不僅提前收入了租金，轉嫁了違約風險，同時還可以收入一部分銀行佣金，可謂「一舉三得」。

與其說蛋殼公寓的本質是房屋中介，其實更像一家互聯網金融企業。龐大的資金池不僅可以幫助蛋殼公寓實現快速擴張，還可以進行其他投資。看起來，房屋租賃與互聯網金融的結合，似乎在解決了中國樓市長效經營機制，甚至發展成為第二個螞蟻集團猶未可知。

然而，殊不知在蛋殼公寓高速膨脹的背後卻隱藏着巨大的隱患。在沒有足夠盈利能力和資本金保障的情況下，企業的快速擴張必然異常脆弱，尤其是對於擁有巨大資金池的類金融企業。不論是市場基本供需發生變動，還是資本市場的利率、匯率波動都有可能導致資金鍊的斷裂。

對於整個資金池的挪用、侵佔將不可避免，甚至資金池早已被透支一空，淪為了一場徹徹底底「龐氏騙局」（用後來的客戶資金，來填補之前的投資人收益，靠不斷吸納新客戶維持騙局）從而引發整個社會的動盪。

很不幸，蛋殼公寓再次印證了金融投機的脆弱和資本的貪婪。隨着2019年底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的爆發，中國的租房市場急速萎縮，蛋殼公寓賴以維持高速擴張的「資金錯配」滾動驟然停擺了。就如一輛緊急剎車的貨車，所有的「蛋殼」都摔得粉碎。

與此同時，來自美國股市的融資也已經被終止。美國經濟的衰退，美國對於中國概念股的打壓，以及蛋殼公寓收支的急劇惡化，使得2020年1月市值還高達27.4億美元的蛋殼公寓到了11月份市值已經縮水到不到2億美元，股價一度跌破1.5美元。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陰雨。在疫情打擊和美國即將採取的新一輪美元放水的大背景下，保穩定、防風險，引導資金進入實體，已經成為了中國政府第一要務。因此，為了彌補漏洞，10月以來的，在繼互聯網金融（P2P）資金池遭到清理之後，中國政府對各種打着電商、消費信貸，小微信貸、支農小額信貸招牌，實則是高槓杆、高利貸、無限抵押循環、變相資金池的互聯網金融企業也開始了規範和疏導。

作為蛋殼公寓的第二大股東，螞蟻集團的上市計劃已經被中國政府暫停，其業務模式、資金運作、盈利方式，以及整個投資鏈條都面臨巨大的重組和收縮。在此時，所有人都自顧不暇，已經沒有人來為蛋殼公寓繼續輸血，甚至整個蛋殼公寓都已經成為了資本巨頭的籌碼和試探。

蛋殼公寓的爆雷已經在所難免，蛋殼公寓必將為自己「高價收房低價租」、變相資金池的經營、高額租房貸的一系列高風險金融操作付出代價。而中國政府也應該通過此次「爆雷」，反思自己將金融、將住房租賃市場等公共服務和平台系統建設，全部推向市場、缺乏監管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