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是中國人」到「和平政黨輪替」:鄭麗文重寫國民黨的安全敘事
從鄭麗文當選黨主席到上任執掌國民黨,只花了幾天,就讓這個長年陷於防守的在野黨重新站上媒體聚光燈。從她在《德國之聲》專訪中多次強調和平,到她公開表態「我們在憲法法理下是中國人」,再到她上任後迅速整頓地方系統、釋出願與習近平會面的訊號,這位昔日學運出身、曾主張台獨的政治人物,如今成為兩岸政治版圖上的一個鮮明對比。她語調冷靜、節奏穩定之餘,亦透露出一種清晰的政治意圖:要把台灣從軍事對峙的懸崖邊,拉回到可談、可控、可預測的政治軌道。
鄭麗文的「新國民黨路線」,不是回頭路,也不是投降說。她一方面宣示「我們沒有放棄武力保衛台灣的決心」,另一方面又質問「把GDP的5%都花在國防上,台灣會更安全嗎?」這並非矛盾,而是刻意重塑安全論述的起點。她認為台灣真正需要的,是談判空間與政治緩衝,而非永無止境的軍備競賽。這種務實而非浪漫的和平論調,對內挑戰民進黨長年壟斷的安全敘事,對外則重建國民黨「可與北京對話、可與華府溝通」的定位。
這樣的路線,或許正踩在台灣政治的縫隙上。諸如巫永平等大陸學者已將鄭麗文的「我是中國人」視為台灣社會變化的象徵,認為「統一是不需要選擇的未來」。對北京而言,她的話語代表機會,對台灣內部而言,無疑是一項挑戰。當然,鄭麗文肯定知曉這種表述在民進黨敘事下極易被貼上「親中」標籤,但仍選擇正面迎擊,原因其實不難理解,她正是要奪回「中國」這個詞在台灣語境中的主導權,讓它重新與憲法、與和平、與民主自由連結,而非與恐懼畫上等號。
與此同時,她也懂得在戰略上布防。上任首日即完成地方黨部人事布局,軍系與地方派系並重,南部「艱困選區」成為她的首要突破點。可見她要的不只是2026年地方選舉的勝利,而是2028年的「完全執政」。就目前來看,從她公開宣示要讓「對民進黨失望的力量都靠過來」,用「和平政黨輪替」為口號,取代民進黨的「抗中保台」,在這個過程中,黨內無依的她試圖重建一個能說服中間選民的政治邏輯:和平不是投降,而是另一種護台。
當鄭麗文直言「我們不希望台灣成為第二個烏克蘭」後,有些人認為將台灣與烏克蘭處境相比擬已是老生常談、不具新意,但這句話從鄭麗文這位相對具有顛覆性路線的國民黨主席口中說出時,不只是既有戰略安全觀點的重述,更像是對台灣內部發動新的價值號召,她的質問實際上對應了台灣社會民意的疲憊感,如人民對戰爭的恐懼、對政黨與兩岸對立的厭倦,鄭麗文正試圖向各界給出另一種選擇:對北京而言,鄭麗文提供了一個「可對話的在野黨」,對華府而言,她則是「可觀察的變數」。這兩者都未必立即投以信任,但至少讓台灣政治有了第二種聲音。
更重要的是,鄭麗文懂得在不觸紅線的前提下創造談判籌碼。在論述方面,她目前並不回應北京的「兩制台灣方案」,但口出「九二共識是通關密碼」,肯定其可談性。在安全方面,她拒絕武統的同時,亦主張「非軍事管控的安全」。總的來說,這是一條極難的中線,但也是唯一能避免全面滑向對抗的線。
毫無疑問,國民黨內部對她仍有觀望與懷疑。有人擔心她的高調與爭議會讓外界誤解;也有人相信,唯有敢挑戰現有語言秩序的人,才有機會讓國民黨重生。她自己顯然明白這一點,才會在就職演說裡用「羊群變獅群」這樣的象徵語,企圖喚醒被長期壓抑的黨魂。她在就職講話中以「國民黨不是以暴制暴的狼群,而是照顧弱勢、建立新秩序的獅群」,明示暗示國民黨將以新的價值包裝重返主流。
當然,鄭麗文的路線仍有風險,她若無法在短期內促成兩岸關係的明顯降溫,或讓南部選情出現鬆動,國民黨內部可能重新質疑她所強調的「和平紅利」。畢竟國民黨不在執政位置,能做的主要是營造氣氛、釋放訊號,實際政策推動仍受限於執政黨。但反過來說,若她能以政黨交流、民間互訪、產業論壇、學術合作等低政治成本的方式,逐步重啟互信,讓台商與地方社會感受到具體改善,那麼「鄭麗文現象」仍可能成為台灣政治語境的一個分水嶺。她試圖做的,不是立即改變結構,而是讓台灣政治重新回到可以對話的現實,讓兩岸從「表態政治」走回「利益政治」。
從這個角度看,外界不必急於定義她。她不是過去那個在街頭高喊「台灣建國」的學生,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親中政治人」,而更像是這個被意識形態對立耗盡的島嶼上,一個試圖重啟兩岸理性對話的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