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李澤厚為載體 追問沒有「超女」的八十年代何以註定成符號

撰文: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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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知識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一個人,可以獲得左中右圈層多數人的同時尊重與認可,而他的離去,又可以成為一起事件,讓各方不僅同時悼念他的離去本身,更是集體懷念他背後的那個八十年代。

周三(3日),中國著名哲學家李澤厚在美國科羅拉多逝世,享年91周歲。在中國社交媒體,李澤厚去世的消息很快獲得刷屏式轉發,知識界也有不少人發聲悼念。比如文化學者易中天這樣寫道,「剛剛得到李澤厚先生仙逝的消息,不禁愕然。二十年前,我發表《盤點李澤厚》一文,對先生的學說有贊同有批判。先生不以為忤逆,只是當面對我講:你可以說,我可以不聽。又對我提出許多善意的建議。當時匆忙,未及深談,孰知竟成永別。悲痛之中,忽然領悟先生何以要用『子曰如之何』與『佛雲不可說』為他的《世紀新夢》作結。」

上海紐約大學校長、華東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童世駿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坦言,自己是在上大學期間,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時候讀到李澤厚作品,「那時的《批判哲學的批判》,讀來真有石破天驚的感覺。論及當時中國人對西方現代哲學研究狀況的了解,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的介紹,他代表了最高的水平。也是他的著述,啟發我們去思考一些既具有理論意義,又具有實踐意義的大問題。對我們這一代學人來說,他是楷模,不僅帶來了學術思想的影響,還有學術志向和精神的影響。」

李澤厚在美國科羅拉多逝世。(微博@北京青年報)

曾在八十年代因拍攝《河殤》而聲名大噪的夏駿在個人社交媒體感慨,「李澤厚先生遠去,他輝煌於上世紀80年代,那是七十年中僅有的閃現過自由光束的時刻,他成就於此刻,也點亮了許多心靈。仍記得33年前,在他面前,聽取指教的情景,一種滿含智慧的温暖。先生的思想,代表着一個時代的心靈軌跡,肯定有其不朽的價值。」

眾多悼念的聲音中,雖然人們可能不同意他的某些觀點,但對於他的治學精神以及他對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符號性意義,卻頗為一致地讚歎不已。因為回到八十年代,彼時的李澤厚「幾乎是獨領風騷,風靡了神州大陸」,尤其是在「美學熱」中,他被青年人尊為「精神導師」,在知識界極具影響力。但也因為特立獨行、敢於直面問題講真話,李澤厚也經常成為被批判的對象。

提到中國的八十年代,今天中國很多人仍會無比懷念,並毫不諱言地將八十年代稱為最浪漫的時代,而且難以複製。當時的中國,剛剛從文革十年浩劫的泥潭中走出,禁錮人們思想的「兩個凡是」的枷鎖剛剛卸下,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熱火朝天,思想碰撞激盪,言論空間自由寬鬆,封閉已久的巨型社會就像一道泄洪的閘門被衝破,看似平靜的潮水瞬間以不可阻擋的勢頭湧出。

今天人們懷念八十年代,大抵有這麼兩種情況:一種最為典型的是表達對「現在」的不滿,八十年代的寬鬆的政治氛圍,自由多元的言論環境,尤其成為人們懷念的關鍵;一種是曾經經歷過那段激情燃燒歲月的「過來人」,對於八十年代的懷念則更多是本能的懷舊,寄託着個人的成長史。尤其是八十年代後期六四事件的發生,使得人們的懷念裏更多了一層政治意味。

真理標準大討論對於鄧小平時代的中國和改革開放來說,意義非凡。(VCG)

中國作家查建英在《八十年代訪談錄》裏這樣評價中國的八十年代,「我一直認為八十年代是當代中國歷史上一個短暫、脆弱卻頗具特質、令人心動的年代。隨着歲月流逝,當年發生的那一切會不會逐漸被人淡忘?中國人的生活這十幾年來一直處在令人暈眩的急速變化之中,大家對『現在』尚且應對不暇,又能有多少精力去認真清理『過去』?再說,『歷史』作為消遣、娛樂是一回事,如果真正直面反省,可能馬上就顯得沉重起來,甚至成為煩人的包袱。經歷了太多動盪、挫折,中國人今天比任何時候都更想告別過去、瞄準未來、輕裝前進。」

對於八十年代,李澤厚本人有褒獎也有批判,在一次接受採訪中他直言:「80年代是一個啟蒙時期,越往後看越會發現80年代的可貴。80年代是個夢想的時代,剛過了文革,人人都憧憬未來,充滿希望,懷有激情。90年代不是有人猛批80年代嗎?但我會經常想起80年代。」「在那時,中國的公共生活還沒有『超女』之類的娛樂明星,生活單調,而且剛剛解凍的人們對現實、未來充滿了探索的激情。每個學生都是問題青年,都洋溢着一種青春的氣味和對思想的渴望。粗樸而貧乏的物質生活反而更容易催生一種精神的追求。」

與此同時,李澤厚也坦言,在80年代後期,「理性不足,激情有餘」成為社會時髦意識。特別是1987年以後,情況有了很大不同。青年一代嶄露頭角,顯示身手,各種書刊叢書層出不窮,主編或實際負責人都是青年人,有的是研究生,有的是助教,言論大膽,表述自由,真有空前絕後之勢!而且當時隨着「文化熱」的討論高潮,激進青年們不滿現實的反叛精神開始顯露,否定傳統、否定中國,甚至否定一切的激烈言論在學術文化領域出現了。一些人走得太遠了,論證不講邏輯,學術不講規範,隨心所欲地泛說中外古今,主觀任意性極大,學風文風膚淺燥熱。「青年人一片歡呼,某些人更是風頭十足。對這些我是頗不以為然的,批評譏諷過他們。結果,我被視為保守、陳舊,一些青年人甚至乾脆把我拉出來作為批判對象。」

而今,「精神導師」李澤厚走了,但他以及身後的八十年代卻註定成為一個符號和無法複製的時期,讓很多人繼續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