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上海|心痛父建方艙染病 居港滬女:朋友對港從罵躺平變羨慕

撰文:陳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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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中國的經貿、金融和對外開放中心,然而自3月Omicron殺入社區後,這個擁有約2500萬人口的經濟引擎便在該月底開始了一場無預期的長期封城。一晃數十個日夜,除倍受矚目的確診數字走向,封城下的各種次生災害,乃至衍生出的輿論共振,亦是觸動心弦。

近期,疫情趨緩伴隨限制鬆綁下,「逃離上海」、「告別上海」甚囂塵上,在此之際,身居香港的上海人Yolanda接受了《香港01》採訪,就對封城的態度、對港滬之別的所思所想,以及對在滬父親因「人為」因素而染病的憤懣等娓娓道來,「我經常和朋友說的一個段子是,香港日新增6萬我在街上逛,不敢和上海的親朋好友說,怕他們擔心我。現在上海日新增2萬我還在香港的街上逛,依舊不敢和他們說,怕他們太羨慕我」。

2017年來港的Yolanda曾於中文大學攻讀碩士課程,目前在港從事市場營銷方面的工作。對上一次回上海,是2021年1月的事情,當時疫情對生活的影響不可同日而語,她一直待到11月才回港。

部份輿論曾以為上海不至於封城。(新華社)

坊間不乏一些論調,認為高度國際化又在經濟上舉足輕重的上海,在防疫手段上會與國內其他城市會有較大差異,意即不至於採取封城這種終極手段。

Yolanda表示,以往內地包括上海不時會有零零散散的疫情發生,都沒有到封城的程度;她在上海時,3個街區之外的社區也曾有本地確診個案,但也只是封控該小區3至7天,全員核酸檢測無新增後就會解封。因此,她相信市民都對這種程度的封控習以為常,且這樣的部分封控模式,在過去一年中都很行之有效,故市民對上海政府的管控能力還是相對有信心的。

然而幾個月後,事態的發展遠遠超出了想像,今次為繼2020年1月針對湖北省實施全域封鎖之後,當局首次對一個一級行政區進行嚴厲的全域封鎖。「本輪疫情剛開始的時候,大家的態度都是比較積極的,可能認為和之前一樣,最多封控個一到兩周」,對Yolanda和她在上海的很多朋友而言,事情發展至此皆是始料未及,「所以才會有沒有囤貨物資短缺的狀態」。

Yolanda相信市民對原本程度的封控模式習以為常,對政府的管控能力還是相對有信心的,但之後事態的發展令他們皆始料未及。(新華社)

為父染病而憤懣 「方艙就是保證你不被餓死的狀態」

面對自然的挑戰,疫症的規模與走向,普通民眾無法做太多的預測,可當影響直接降臨在至親上面時,Yolanda再也按捺不住,尤其質疑當中涉及到的「人為」因素。

事主是Yolanda爸爸,人在上海的他由於工作原因,必須去方艙工作,「我爸爸當時接到通知的是去幫忙搭建新的方艙,之後在外圍負責安保,公司保證非常安全。所以工資也是按照普通日結工資標準去計算(200人民幣/天),並非是高薪召集的方艙工作人員」。結果到了才發現,那裡就是一個工地,一行五六個工人睡在一個集裝箱式的棚子內,沒有任何人管理,沒有防護服,也沒有日常核酸檢測。

去到的第二天,就有一名工友開始發燒,但無人來管,最後他們這批人中,許多都發病,「有人中招之後都沒有人來做核酸檢測,只叫他們自己做抗原檢測」。Yolanda表示,直到第三天,才有人來為發燒的爸爸做核酸,但是結果遲遲未出,他們也沒有住進方艙,依舊是待在工棚,即所謂的臨時隔離點,每天只能吃退燒藥和蓮花清瘟,「我父親因有肝臟類疾病,向方艙的醫護人員表示吃了蓮花清瘟肝很痛,能否更換其他藥物,醫護表示沒有別的,只能吃這個」。

到了第五天,當大家基本都退燒時,一行人才被轉移進了上海會展中心的方艙隔離,「雖然是上海條件設施較好的方艙,但依舊不能洗澡,所以我爸爸在方艙14天都沒有洗過澡」。而退燒之後,其父仍有咳嗽等症狀,遂向醫護詢問治療藥品,但依然被告知只有蓮花清瘟,「我爸爸表示:方艙就是保證你不被餓死的狀態,準時發餐,別的一概沒有」。

經兩次核酸檢測陰性後,被釋放回家的Yolanda爸爸在家繼續隔離7天。當時,居委會在未通知屋內的人員的情況下,就直接用封條把他們家的門給封上,而她爸爸從頭到尾都沒有顯示確診過,第一次核酸檢測的結果也沒有給到過。她懷疑,他們最後被歸為方艙內部確診,這樣就不用統計進社會面新增的數據中。

對於至親的遭遇,Yolanda氣憤難平,因其感覺就是人為因素導致的感染,「首先為什麼要搭建這個方艙,已經把大家關了一個月了,有中招的都好得差不多了,且大多數人在家完全能夠自愈,非要把他們拉出來增加傳播機會。二是,即使需要建方艙,也得有完善的管理吧,不是把人關進去保證他們不餓死就行了,工作人員和感染者都沒有防護和管理、照顧,讓人覺得方艙的存在完全是為了政治作秀,表現出政府在積極抗疫的狀態」。

每次,Yolanda和爸爸視像通話的時候,就會哽咽難鳴,非常傷心,想到對方孤苦伶仃,發著燒,睡在集裝箱裡,又不能洗澡,就覺得令人很崩潰,「他展示的幾百號人睡在展覽館內的真實場景,只能讓大家產生堅決不去方艙的想法」。

除此之外,Yolanda提到其姐夫在封控期間,有一次常規核酸檢測結果顯示「未出」,並非陽性,就直接有人上門要拉他上車送去方艙隔離,認為從中可見整個末端的管理都是非常混亂的。同時,物資的發放也是一大問題,她表示剛開始的兩周,他們家所在的社區只發放過一次物資,是四包乾貨,類似於木耳紅棗之類的,「如果先前沒有囤貨,真的會非常困難」。

「顏面」本虛假 逃離上海=離開中國?

上海封城期間,不時出現諸如安徽保姆因僱主被隔離,自方艙醫院出來後被迫狼狽住電話亭5日;來自廣東的陪護妻子在丈夫病逝後流落街頭,詢問逾40間酒店均被拒入住等案例,以至於當局逐漸放寬外出政策後,「逃離上海」一說甚囂塵上。在和平年代、已然十分現代化的大都會仍出現這般場景,是否反映這次政策的執行者根本未做好萬全考慮,甚至未夠能力為上海如此大的城市把關,影響了上海的「顏面」?

對此,Yolanda認為,這不完全是執行者的問題,執行者確實沒辦法做到萬全考慮,執行過程中也會有政治的考量、個人私慾的影響,所以會導致作秀式努力,折騰普通民眾乃至假公濟私等狀況出現。

在她看來,實際上更大的問題出在制度上,無論上海如何看上去「國際化、現代化」,其本質依舊不變。她解釋,當疫情等重大事件發生時,城市和國家之間會有天然的張力,在內地,兩種力量對抗的結果顯而易見,「無論妳是國際化大都市還是十八線小城市,你都得聽中央的話」。所以,給上海自由去選擇抗疫模式的機會等同於無,既然中央定了調,就注定了層層加碼,政治優先的局面。

至於上海的「顏面」,她認為這本身來說也是種虛假的顏面,在上海的也都清楚這是建立在經濟發展上的虛假高級,一旦金錢失效了,顏面也就掃地了,逃離上海真正的意思,在她看來可能是離開中國。她稱,在上海有條件的,最近幾乎都會在考慮移民,身邊也有很多人開始詢問她如何來香港,過往一些從不會抨擊政府的人也都轉變了,「某種程度上來說,大家也都開始看顏面下面的東西」。

身邊人從罵香港躺平到羨慕香港 Yolanda:沒工作是100%會死

香港剛經歷第五波疫情。圖為2月15日深夜,露天隔離區擺放着十來張病床。(李澤彤攝)

回到香港,清零與共存、封城不封城總是具爭議的話題,在剛過去的第五波疫情中,香港就沒有採取封城,而是實行以不封城為前提的清零政策,結果現時生活還是能漸漸回歸正常,但也付出高確診,高死亡率的代價。

作為上海人,又在第一線見證本港第五波疫情,其實Yolanda並不確定上海這樣的模式與死亡率的必然關係,因考慮到次生災害也可能危及民眾的健康與生命,她表示自己只能從大部分人的生活受影響程度來比較。

從個人身邊的案例來看,Yolanda表示,大多數人感染Omicron的症狀都很輕微,甚至都可以正常上班,而封控對經濟收入有很直接的影響,畢竟不是每個工作都能居家辦公,「我很多上海的朋友和我說:『再不復工也不用回去上班了,公司直接沒了。』為了防護殺傷力較弱的病毒付出沉重的經濟代價,我覺得是得不償失的」。

為了防護殺傷力較弱的病毒付出沉重的經濟代價,Yolanda覺得是得不償失。(受訪者提供)

顯然,Yolanda完全不認同未來繼續把封城來作為抗疫模式的選擇,認為如市民都丟了工作,那清零的意義無從談起,也會引起市民們情緒上很大程度的反感,「得了新冠不一定會死,但沒工作是100%會死」。

面對未來仍有可能出現新的疫情,假如當局繼續會採取封城手段作為抗疫模式,是否會影響回滬意欲?

對此,Yolanda表示肯定。之前兩次回上海已體會過兩次隔離14天滋味的她直言,這基本是需要把「忍」字寫在腦門上,才能保證自己不發瘋,而且她所有上海的親人、朋友都跟自己說千萬不要回上海,因此在內地採用其他方式應對疫情之前,都不會考慮回去,「現在確實我上海很多朋友會表示羨慕我,從罵香港躺平到羨慕香港居民可以隨意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