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問「後疫情時代」 「戰疫」創傷五方面難治癒

撰文: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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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七月,內地各地疫情明顯緩和,這一波疫情的指標性城市上海也初步走出圍城狀態。病毒殘餘當然留存,但從國務院最新《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防控方案(第九版)》公布情況看,防控措施有明顯調整。是否以此為一個時間性節點,進入「後疫情時代」,是一個問題。

但,相信白衣人、核酸檢測、健康碼,將成為一段時間的新常態,這也是「後疫情時代」的特徵。在這段從抗疫到正常社會回歸的階段,我們需要用更長的時間治癒這一段創傷。這段時代的痕跡,終會被時間沖淡,但藏在集體潛意識裏的東西,會給這個社會帶來深刻的改變,雖然大多數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意味着後疫情時代終將過去,但之後的一切都將變得大不同。

德國知名社會學家貝克(Ulrich Beck)在《風險社會— 邁向新的現代性》描繪社會如同「後工業社會」、「後現代社會」。現代的社會已經不像過去工業社會的單純。更重要的是,貝克真實的描繪現今「風險社會」的面向。事實上,「後」這個詞綴意味着一種難以名狀、茫然無措與逡巡不前。

我們都必須認識到,「後疫情時代」有幾個方面在短期內都很難治癒,從經濟層面到社會層面。

首先,疫情完全打亂了生產、生活,企業家的預期被紊亂。若疫情總是反覆,時常發生靜態管控,企業的生產連續性被打斷,訂單沒法按時交付,上游原材料無法按時到庫,那麼理性的企業家就會壓縮生產,甚至是關門歇業減少成本和運營風險。至於何時重開,並非看疫情何時結束,而是看當前的防疫政策何時真正的轉變。而這是造成「預期轉差」很根本的原因所在。

上海自6月正式解封,企業復產。(新華社)

其次,外資流入的減緩和外資企業的撤離。雖然目前統計數據顯示外資流入依然穩定,但實際情況可能並非如此。如果海內外防疫政策不能接軌,中國一直被「隔離」在外,外資企業家不能來內地實地考察調研,就不可能真正的大規模在內地投資。另外,已經在內地落地的企業,包括經營了十幾年的外資企業,如果海內外沒有辦法順暢通航,外資高管不能定期來華視察與交流,會干擾日常的經營管理,因此也會考慮轉移海外。事實上,或多或少,已經出現了這樣的苗頭。

中國商務部日前公布,今年前五個月,全國實際使用外資金額達人民幣5,642億元,年增17.3%,約合877.7億美元,年比增長22.6%。儘管外商投資金額年增率仍達兩位數,但增速卻明顯呈現逐月下滑走勢。商務部數據顯示,今年1至4月,全國實際使用外資金額按人民幣計,年增20.5%(按美元計年增26.1%);1至3月,全國實際使用外資按人民幣計,年增25.6%(按美元計年增31.7%)。今年前兩個月,大陸全國實際使用外資金額按人民幣計,年增率更達37.9%(按美元計年增45.2%)。當然,都需要進一步觀察,不可簡單粗暴的就下一個判斷,中國經濟基礎面並沒有發生變化。

第三,中國整個房地產行業重創,民營企業深陷債務危機。如今回頭看,需要了解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在2020—2021上半年,也就是疫情第一階段的時候,當時防控「下重手」,防控成績可圈可點,中國率先恢復生產,其它國家因防疫供應鏈受到衝擊,只能從中國大幅進口。加上全球央行印錢刺激的需求,導致中國的淨出口交出了非常亮眼的成績單,確實,在當時外循環力度十足。這讓政策層產生了可以擺脱房地產依賴的錯覺,從2021年下半年開始嚴厲整頓房地產,最終在三條紅線加一系列整頓措施下,幾乎所有的民營房企受影響,不少大牌房企都陷入債務危機。由此觸發的失業和財政問題還在發酵中。在這種情況下,房地產市場前所未有的低迷,也由於這個產業牽涉上下游產業鏈複雜,失業率也隨之大增,財政再融資出現斷層,導致風險也開始向金融領域傳染,這一波所造成的衝擊還在發酵。

包括恆大在內,多家內資房企暴雷,仍在進一步發酵中。(鄭子峰攝)

第四,社會大眾對治理體系的信任裂縫。疫情防控過程中,中央對防控原則有明確的指示,即把對社會民生的影響降到最低。但是在對基層執行部門的考核中,還是以感染人數為主要指標,導致基層防控人員在實踐過程中,出現了很多為了防控而衝擊民生的次生災害,有些甚至發生重大事故,社會上怨聲載道。如果說疫情爆發初期,對於武漢疫情的管控,還能多幾分理解和體諒,到了上海疫情,還在犯一些基本性錯誤,這些問題通過網絡和自媒體在社會上引發輿情,導致社會大眾對當前的治理體系產生不信任。這種信任裂縫在各種事件不斷髮生的累積下變的越來越大,要進行縫合也需要一段時間。

此外,防疫應急行為對法治體系的傷害。由於疫情防控是一種應急狀態,很多行動為了保持機動靈活性以應對突發狀況,無法完全控制在法律的框架內,造成了對法律程序和體系的破壞。這種行為多了,就會傷害到法治體系的根基,讓人們對法律的持續性、嚴肅性、公正性產生懷疑。鄭州紅碼事件的全國發酵,然而處理結果並不能給社會一個回答,如此影響都是深遠的。為什麼有部門有人可以「依法亂政」?這對中國法治社會是極大傷害。在後疫情時代,如何修復法治法律體系的傷痕,也是一個異常重要的課題。

當然,在疫情防控過程中,數字體系展現出了強大的能量。疫情後,個人數據如何處理,產權邊界如何界定,如何防止被濫用等等,也都將成為後疫情時代需解決的問題。

「後疫情時代」,2020年年底問過,2021年談過,如今2022年過半。「後疫情時代」究竟如何?生活是具體的,是日常的工作學習、吃穿住行、柴米油鹽,教育醫療養老……若越來越多的個體面對現實的民生問題,在這些現實問題面前,再宏大的話語建構,都會被解構、被虛無化。畢竟,百姓並非僅僅靠話語活着。後疫情時代,若社會處處充滿傷痕,但官方的話語體系依舊在大敍事裏鏗鏘嘹亮的循環,社會大眾得不到慰藉,這樣的反差帶來的後果可能恰好相悖。

解封之後,「理髮成上海人頭等大事」。處處可見,人們對於正常生活的嚮往。(Getty Images)

當然,凡此種種問題,疫情也並非根本原因,疫情只是加速了問題和矛盾的暴露。甚至,換一個角度來說,可能也並非全是壞事。一個發展中的社會,要想獲得真正的進步,絕不可能僅是坦途。這些都必須要面對和克服的,這本身也對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考驗和磨練。

三年抗疫,我們可能需要用比想象的更長時間才能走出這場「戰疫」,需要更長的時間走出這場「戰疫」帶來的創傷。後疫情時代的複雜之處在於,疫情處於即將結束但是不知道該如何結束的狀態,本質上並非科學意義、流行病學意義上的結束,而是政治學、社會學意義上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