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劇《漫長的季節》內地爆紅:加速回歸的日常與迷離的希望

撰文: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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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過去的「五一」,也是中國走出疫情之後的第一個小長假,從假期的消費數據來看,人們似乎有理由對中國經濟抱持積極期待——文化和旅遊部數據顯示,「五一」假期國內旅遊出遊合計2.74億人次,按年增長70.83%,按可比口徑恢復至2019年同期的119.09%;實現國內旅遊收入1480.56億元,按年增長128.90%,按可比口徑恢復至2019年同期的100.66%。

一邊是線下各地景區火爆的人山人海,一邊是線上同樣火爆的觀劇熱潮。「五一」期間,騰訊視頻推出的12集懸疑國產劇《漫長的季節》引發熱議,該劇不僅創下了近五年國產劇評分的新高,豆瓣評價高達9.5分,也讓不同年齡段的觀眾都能從中找到共鳴點。

《漫長的季節》由辛爽執導,范偉、秦昊、陳明昊領銜主演,這也是繼《隱秘的角落》之後辛爽的又一部作品。看過《隱秘的角落》的觀眾,應該對《漫長的季節》中的演員不會陌生,因為基本上是原班人馬。區別在於,《隱秘的角落》的故事設定在廣東湛江,全劇以三個小孩為軸心撐起,而《漫長的季節》的故事則發生在東北,核心人物是三個歷經生活和歲月磨礪的「老頭」。

《漫長的季節》海報。(@漫長的季節)

隨着《漫長的季節》口碑和評分一路狂飆,人們也開始追問一個源頭問題:《漫長的季節》到底高在哪?能否成為懸疑劇天花板?

「人民網評」微信公眾號對此做出的回答很快成為另一個熱點。除了三個常規評價外——視覺創新、形式創新、別具一格的鏡頭語言,「人民網評」還在最後提到該劇之所以「高」的最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提供了一種懸疑劇的可能性。具體來說,為增強懸疑感,懸疑劇一貫的操作是冷色調、暗黑系、肅殺風,而《漫長的季節》反其道而行之,描摹了明朗爽利的東北秋天。「每一個陳設細節都透露着人間煙火氣,巧妙接合幽默元素和緊張氛圍,所謂生活懸疑,並非在懸疑套上生活外殼,而是將懸案對個人、家庭、乃至整個城市的變遷描摹得淋漓盡致。或許,懸疑劇也不用千劇一面,節奏可以有張有弛,畫面也能温暖明朗。」

「劇情已完結,懸疑已落幕。兇手是誰、真相是什麼,很重要,但是與此同樣重要,甚至影響更為深遠的,是被牽扯進案子裏的那些活生生的人、那座活生生的城。那些事情和那個時代是如何從他們身上駛過,給他們留下了什麼樣的痕跡,被生活吊打之後還能不能爬起來『往前看別回頭』,這些值得我們去關注、去思考。」

對於生活懸疑這個標籤,導演辛爽在接受採訪時這樣解釋,「乍一看生活懸疑這個概念,極易理解成生活、懸疑兩種類型的組合,但這並非我們的創作邏輯。」「我們想用一種生活化的視聽語言,去處理故事中的犯罪材料,從而形成一種新的感受。」此外,辛爽也強調,「所有故事中,人永遠是最重要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當下,即使發生在任何地方,故事的本質都是在講人是如何與一些力量相抗衡,而抗爭的對象可以是內在的自己,也可以是外在的他者,抑或是更抽象的命運。」

在《漫長的季節》中,每個角色的確都在與一些力量相抗衡,比如出租車司機王響(范偉飾),老實本分,年輕時是鋼廠的勞模,因兒子意外死亡、妻子上吊自殺噩耗接踵而至,自此開始了漫長的與警方提供的「真相」抗衡的過程。他不相信兒子殺過人,也不相信兒子會跳河自殺,直到最後確認了自己的判斷,他才得以與自己、與作為影子存在的沈墨、與命運和解。舊的紅色毛衣被燒掉,新的紅色毛衣上身,也意味着經過18年的等待,他的生活終於重新按下了啟動鍵。

再看秦昊飾演的龔彪。1997年他還是年輕青澀的大學生,是國企辦公室最會看領導臉色來事的人,只因為自己喜歡的人出氣而被下崗,後來一步步淪為油膩的中年大叔,不僅言談舉止像極了現實生活中的中年人,連同體型樣貌都通過特效化妝讓人直觀感受到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龔彪無疑是接受了命運安排的一個人,所以凡事總能樂觀以待,即便妻子提出了離婚,他仍能在舞廳通宵搖擺、早起買早餐鼓勵同樣失意的同伴,但他還是始終在與更大的未知在抗衡,養鴿子、買彩票都是切實的載體。而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開着已經過戶的出租車墜海前,發現自己中了彩票,這是他與巨大未知的一次和解,所以他是笑着離開的,因為不管怎樣,他這麼多年的抗衡沒有白費,命運之神還是眷顧了他,哪怕只有一次。

《漫長的季節》海報。(@漫長的季節)

最後是李庚希飾演的沈墨,她也是與命運抗衡最為慘烈的人。沈墨一出場,是剛入校的清純大學生,但當真相一步步被揭開,人們才恍然發現,她身上承載了多少社會的陰暗,又投射了多少殘酷的現實。沈墨從小父母雙亡,被大爺收養後長期被控制、被性侵、被玩弄,而眼看着這一切發生的大娘卻始終無動於衷、一言不發。好不容易等到上了大學,原本以為可以逃離這一切,但不料想不僅未能逃離原來的魔掌,反倒陷入了更大的旋渦和算計中。最終,她選擇以決絕的方式——殺死侵犯她的港商和歌舞廳陪酒女,用「死」去的方式重啟了生活。18年後,她心中的仇恨並沒有消解,所以抗衡的方式也註定同樣慘烈——殺死了自己的養父、養母。直到將隱秘的真相告訴了王響,她才終於解脱、釋然。

就個人而言,追劇的過程中腦海裏始終盤旋着一個問題:如果沒有三年的疫情,《漫長的季節》主打的生活懸疑還會引發這樣的熱潮嗎?疫情前,高亢的情緒與宏大的敘事佔據主流,「厲害了我的國」伴隨着小粉紅的崛起成為時代的總表徵;疫情後,高亢的情緒褪去,宏大敘事也難以再起到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效應,人們轉而開始回歸到更加日常的生活中,淄博燒烤、貴州村BA正是這種情緒轉換過程中的產物。雖然切實的生活和具體的人一直都是社會發展的終極目的,只是疫情之後越來越多的人才開始意識到這一點。

與加速回歸的日常相伴的,是瀰漫於社會各個階層的迷離的希望感。在《漫長的季節》中,雖然幾乎每個人都不可避免經歷了生活的拷打,但多數依然保持着一份希望感。比如王響的希望在於兒子死亡的真相,馬德勝(陳明昊飾)的希望在於碎屍案的真相,沈墨的希望在於逃離舊地在另外一個陌生人社會開啟新生活,黃麗茹(王佳佳飾)的希望在於開一家臨街的美容店,李巧雲(劉琳飾)的希望在於體面退休從而開始新的老年生活……從影視劇走入現實中,我們又何嘗不是一面在經歷生活的敲打一邊在竭力尋找迷離的希望感呢?區別只在於,有人因希望感很快破滅選擇了天門山跳崖,有人則不斷降低希望感閾值進而繼續與自己、與他者、與命運抗衡。

值得一提的是,在該劇的最後,18年後重新回到舊地的沈墨(張靜初飾)在醫院大娘床頭說的一段話,是難得的昇華。沈墨說,「想說話嗎?你不是一直都不說話嗎?軍兒求你讓他留下的時候,你不說話。我大爺把手伸進我衣服的時候,你不說話。他給我拍那些照片的時候,你也不說話。你是覺得不說話,就是個好人了,是嗎?害怕嗎?當時我們也害怕,就像你現在一樣,什麼也做不了。我多希望你能說句話呀。」

說與不說,不管是個體命運還是國家整體發展方向,這本不該是一個問題。畢竟,這世上的事情,有哪件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呢?但北京長峰醫院大火留下的八小時訊息空白卻又提醒着不願輕易去記憶的人們,說與不說,這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