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直航飛往阿聯酋 阿拉伯與以色列的外交共舞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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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日,編號LY971的以色列客機自特拉維夫的本古里安機場起飛,歷時三小時半飛行後,降落在阿聯酋的阿布扎比。

這班客機是以色列與阿聯酋間的首次非貨機直航,機上乘客也非一般旅人,而是負責協調以阿關係正常化進程的美以代表團。美方由特朗普(Donald Trump)的女婿庫什納(Jared Kushner)、國家安全顧問奧布萊恩(Robert O'Brien)領軍;以色列則派出了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本沙巴特(Meir Ben-Shabbat)擔任代表團團長。

自8月13日以阿宣布關係正常化以來,諸多陳年禁忌陸續解封:8月16日兩國開通電話服務,打破1971年以來的通話限制;8月29日阿聯酋總統廢除1972年的抵制以色列法案,為雙邊的公私經貿合作開通方便之門。此次直航,既是對上述脈絡的承繼,也意在深化雙邊交流。

2020年8月31日,庫什納等美以代表團訪問阿聯酋。(Reuters)

而阿聯酋與以色列的系列互動,不僅有美方的幕後調和,也在一定程度上受阿拉伯世界默許。由特拉維夫通往阿布扎比的航線,最快即是飛越阿拉伯半島,而受限於過往的反以氛圍,沙特直到2018年才允許印度航空在飛往以色列時使用領空,對以色列航空公司則向來嚴格禁飛,後者也為此長年繞道紅海。

但面對此次以阿直航,沙特不再堅持禁令,以色列終能飛越利雅得上空,為期7小時的航程也因此折半。而除沙特釋放善意外,其餘國家如阿曼、巴林、摩洛哥與蘇丹等,也紛紛傳出有意推動對以關係正常化進程。即便諸國事後委婉否認、冷處理,但由此次以阿建交的各方反應觀之,除了巴勒斯坦、土耳其、伊朗強烈譴責外,阿拉伯各國多未公開批評,埃及、約旦、巴林與阿曼甚至同表歡迎。如今的婉拒,看似重回過往基調,實則暗藏測試水温的口不應心。

巴勒斯坦建國事業歷時70餘年,眼下顯然已是後繼無力,僅憑各國對政治正確的矜持維繫門面。以巴衝突曾是中東最炙手可熱的話題,卻終究要在政治現實的腳掌下屈服,淪為史書裏的一聲歎息。

8月31日,史上首次由以色列直飛阿聯酋的商業航班正式通航。客機從本古里安機場起飛,直抵阿聯酋首都阿布扎比,同時也首次飛越沙特阿拉伯領空。(AP)

跨界動員基礎不再

而之所以會有此般發展,根源便是中東的政治格局變動。

阿拉伯世界過往對以巴衝突的投入,雖不乏利益考慮,卻更多是大環境下的時勢使然。1950年代起,泛阿拉伯主義席捲四方,巴勒斯坦苦難成了阿拉伯共業,須臾之間,左翼、反殖、反帝、反猶、法西斯等各方勢力在泛民族主義的旗幟下會合,中東於是先後上演四場以阿戰爭。但也正因這陣屠戮,讓各國對巴勒斯坦建國夢心灰意冷,一來接連戰敗動搖了精英的政治威信,二來長年用兵致使各國忽略民生治理,三來泛民族主義不敵國家主權意識,於是有了埃及與約旦的調轉槍頭,分別在1980年、1994年與以建交。

泛民族主義思潮終結後,阿拉伯各國可謂普遍放棄「武裝滅以」的目標,雖說抵制以色列仍是難以違逆的政治正確,但各國私下也不排除與以接觸。而在非政府行為者場域內,則可見泛伊斯蘭主義的崛起,以色列的敵人也由政府軍隊,換成了埃及穆斯林兄弟會、巴勒斯坦哈馬斯、伊斯蘭聖戰分子、黎巴嫩真主黨。但上述不對稱作戰組織頂多對以色列起到騷擾作用,無法扭轉巴勒斯坦劣勢。

而隨着時光遞移,中東的民族國家體系逐漸鞏固,即便帝國與部落遺緒仍在,但各國已然習慣「民族國家」此一角色,「國家利益」也逐漸內化為介入區域事務的核心考慮。面對巴勒斯坦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爛尾工程」,阿拉伯各國發現自己僅能獲得道德桂冠後,自然逐步減少介入力道,改為投身敘利亞內戰、也門內戰、利比亞內戰、東地中海油氣爭奪、圍堵伊朗等場域,以求取地緣與資源的實質獲益。

在風向變換下,巴勒斯坦漸失盟友,最終成為阿拉伯世界的議題邊緣人。

阿聯酋宣布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後,西岸巴勒斯坦人焚燒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阿布扎比王儲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Zayed Al Nahyan)和特朗普的人像洩忿。(AP)

被割裂的民意與利益

此次的以阿關係正常化,阿聯酋雖會承受道德批判,卻必然有利可圖。首先,其欲同以色列洽談糧食、水安全的合作項目,也有意與對方建立石油與技術的商貿關係,更傳出其欲藉此次親善,向美採購F-35隱形戰鬥機的風聲。

無獨有偶,在其餘阿拉伯國家心中,也存在一張關係正常化的利益清單。對海灣的巴林、阿曼而言,以色列既是潛在商貿合作伙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制衡伊朗壓力;蘇丹、摩洛哥則心儀以色列外援,前者更盼能借此說服美國將自己移出「恐怖主義國家贊助者」名單,好衝破制裁枷鎖。沙特雖非此次建交風聲要角,但其與以色列相關部門長年共享情報,雙方早就不是陌生人;另一邊廂,沙特的敵手卡塔爾也早是以色列在海灣的最大貿易國。

平心而論,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的互動,便恰如各方共赴化裝舞會,雖說彼此身份互明,卻仍需在共舞之際,戴上冷漠假面。正如此次,即便與以建交利益可觀,各國也有意拋卻以巴重擔,卻終究沒能更進一步,原因便在「民意」這堵高牆,迫使各國難現真容。阿拉伯國家雖不願過度涉入以巴的衝突無底洞,但民間仍是聲援意識高漲,知識界如此,藝文界亦然。

著名的歌唱實境秀《阿拉伯偶像》中,歌頌巴勒斯坦民族的歌曲是歷久不衰的熱門選項。圖為賽中兩位冠軍合影,右為第四季的沙欣(Yacoub Shaheen),左為第二季的阿薩夫(Mohammed Assaf),雙方皆出身巴勒斯坦。(Reuters)

在阿拉伯文壇,「反以」是絕對的政治正確,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Adunis)便曾因在UNESCO主辦會議上與以色列作家會面,而遭阿拉伯作家聯盟除名;在著名的歌唱實境秀《阿拉伯偶像》(Arab Idol)中,歌頌巴勒斯坦民族的歌曲也是歷久不衰的熱門選項。

民意如此,政府即便有心對以遞出橄欖枝,也需顧慮群眾感受。以沙特為例,其近年陸續有作家專欄提及「亞伯拉罕血統外交」,強調以阿本在血統上同源,實在無需仇視對峙,便是意在配合政府長遠戰略,矯正仇以民風。

美國此次雖沒能立即催出一波建交潮,卻也絕非無功而返。巴林國內如今也湧現「亞伯拉罕血統外交」之聲,更正式在9月4日宣布對以色列開放領空,政府萬事俱備,只欠民意東風。而當倒下骨牌日漸增多,曾經的政治正確便成了不合時宜。長此以往,以阿的揭面共舞,不過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