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本地樹木十年 「樹藝師」:畫得再快也不及斬得快

撰文:伍麗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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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炳新,人稱「樹藝師」。他不是修樹、管理樹木的樹藝師,僅是一個喜愛畫樹的畫家,每天如尋常人般返工放工,唯一不同的是他善用午飯時間寫生拍照,畫下容易讓人忽略的生活細節,如公園裏的百年老樹、路邊的石牆樹。他的大樹旅程無風也無雨,但曾經躍然紙上的大樹,卻在其作畫的十年間悄然消失。縱不能像真樹藝師般掌樹木生死,但他慶幸自己用筆留住大樹精彩瞬間。攝:吳鍾坤

畫樹畫得出神入化的李炳新,小時候是個討厭畫畫的人,美術堂的習作大多請家人或朋友幫忙做,他說自己畫得不好,沒有興趣。直到中學時期開始接觸《中華英雄》、《龍虎門》等港漫,他開始畫公仔,又常常看到馬榮成在《中華英雄》後記提到山月畫室的陳Sir(陳中樞),當時他就讀的中學恰恰就在畫室附近,便叩門學畫畫,豈料在五個月後的美術會考竟取得好成績,促使他繼續學下去。當年讀美術出身的人不是投奔漫畫界,便是做設計相關的工作。他畢業時應徵了兩份工作,恰好一份是畫漫畫,一份是做平面設計,他選了後者。中間好幾年,他甚少提筆畫畫,直至有天陳Sir找他回去教畫,他才強迫自己多看多畫。

李炳新2007年起開始畫樹,又在臉書開設「午飯速寫」專頁,利用午飯時間畫下生活的所見所聞。(吳鍾坤攝)

卜公花園的偶然

重拾畫畫,他對身邊的事物多了思考及觀察。有天,他在午飯時間走到上環卜公花園,看到高大粗壯的細葉榕,突然勾起興致,他想,或許可以畫下來。這棵被列入政府古樹名木的細葉榕,樹幹橫而壯,氣根極多,部分枝節曾伸展至隔壁的球場,遠看似龍形,獨特而罕見。「這棵樹我有很深的感情,它曾是香港最長的細葉榕,從這邊橫跨到那邊。」他指了指。但龍頭部分後來開始腐爛,相關部門一斬再斬,原本密密長長的氣根也被修得平整。

香港有很多人畫樹,但長時間鑽研、以畫本地樹為主的相對較少。
李炳新

這裏是他大樹旅程的起點,他尤記得當年看到密密麻麻的氣根總是頭皮發麻,每次都花許多時間拍照,回家後不停比對,一點點勾勒出來。要填滿畫紙不難,水彩點兩點便是輪廓,但他偏愛以木畫木,尖細的鉛筆,纖幼的線條,一張3呎x5呎的大畫,耗時四至六個月才完成。他說,技巧是其次,能否呈現樹的形態、氣勢才是重點。「香港有很多人畫樹,但長時間鑽研、以畫本地樹為主的相對較少。」他不諱言自己特別喜歡畫細葉榕,愛其氣勢磅礡,畫出來夠震撼。這種市區常見樹粗生粗養,樹幹粗而氣根多,茂密的枝節、葉子不僅可以遮風擋雨,亦是雀鳥起居覓食的好去處。原以為它的氣勢及功能可換來都市人的尊重,不料卻經常成為政府「開刀」的對象,生怕它阻街阻人。「人就是這樣,樹先生在這裏,你怎麼可以說它阻路,在興建公園時可以好好設計,譬如不要這些花槽,這樣便不會影響樹木的生長。」那兩年,他天天都跑來卜公花園看樹,樹的輪廓、紋理一一印在腦海中,他說,畫畫多年,還是最愛這裏的細葉榕。

李炳新鍾情細葉榕,筆下構圖極為細緻,樹的紋理、氣根被一一勾勒出來,乍看氣勢十足,形神俱備。(受訪者提供)

禾徑山村尋古樹

畫樹初期,他喜愛查閱古樹名木,到處尋幽探勝,最遠一次是到沙頭角禾徑山村尋訪古老樟樹。那天他早上十點出發,下午兩點多還未找到,當年沒有太多關於沙頭角的資訊,他一條村一條村找,又問了一個司機,對方指不清楚禾徑山村的位置,亦不知古樹在哪裏,但願意載他到附近三條村找,最終在其中一條村找到傳說中的大樟樹。「那棵樹沒有很多根,樹幹很粗,也很矮。」他坦言有點失望,相片與現實畢竟有點距離,但他還是畫了幅素描留作紀念。後來禾徑山村那些樟樹群被廣泛報道,不再神秘如昔,但李炳新依然記得當日的寂寥,他後來偶遇另一位來找樹的山客,一問才知對方走了兩個多小時才來到這裏。「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出去,我說好,那裏草叢多,又定不到位置收不到訊號,死咗都冇人知,我們從三點多走到五六點才見到有小巴。」

現在還會這樣找樹嗎?「不會了,早年會去偏遠地區找樹,畫的也以古樹居多,但郊區樹養尊處優,甚少經歷風霜,我後來找資料,才發現禾徑山村只有三間屋。」他笑言自己鍾情於生活化、有功能的大樹,譬如提供遮蔭處、讓清潔工放置掃把等,「到底是樹需要掃把還是掃把需要樹?我經常看到清潔工人將掃把『泊』在樹下,有人可能覺得這樣會弄髒那棵樹,但他們第二天開工隨時拿來掃地,多方便。反而這些……」他指了指種在路中心的樹,說這些樹功能欠奉,定時定候要派人修剪,不明白種植的動機是什麼。

除了卜公花園,西環科士街的石牆樹亦成為其創作素材,他曾花了一年時間將整片石牆樹畫下。(吳鍾坤)

畫樹是一個使命

他不是樹木專家,純粹只是喜愛樹木,喜愛畫樹的那些時光。他說畫畫之於他,不是興趣,而是習慣。每晚總有兩三個小時坐在畫板前,未必很專心,有時是邊看電視邊畫幾筆,畫得無聊便玩手機、玩遊戲,靜下來專注畫畫的時間反而不多。或許是這樣悠閒不帶壓力的氛圍讓他放鬆,那些曾讓他費盡心神的氣根紋理,後來竟被其莫名的生命力吸引着,「我愈畫愈開心,因為樹根愈多代表樹木愈健康。」

去年年底,他在香港視覺藝術中心展出這十年來的樹作,76幅畫,觀眾看得嘖嘖稱奇。「我開完畫展後,覺得差不多了,應該要轉題目,意外的是許多人叫我繼續畫,他們說從不知道香港有這麼多樹,畫樹好像變成一個使命。」尤其近年好些樹因為風吹雨打及工程項目被斬去,他的畫作更顯得別具意義。譬如他很喜愛的西環科士街石牆樹,當年花了一年時間將整片石牆樹畫下,後來港鐵在發展西港島線時信誓旦旦地說會保護樹木,結果通車後他最喜歡的一棵像牛頭的樹卻消聲匿跡。「我想再畫一次,上一次是十年前,那時功力不太好,但沒有十年前的這條街,便沒有之後的我,這條街算是推動我創作。」

朋友鼓勵他繼續畫,假以時日再開畫展,他倒自嘲:「我畫得再快,也不及斬得快,最弊我仲畫得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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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錄自第106期《香港01》周報《以木畫木 記錄本地樹十年 「樹藝師」:畫得再快也不及斬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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