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政府自2018年起對中國發動的貿易戰，特別是通過「301條款」加徵高額關稅，對中國出口企業形成顯著衝擊，迫使中國部分企業通過「第三國轉運」（俗稱「原產地洗白」）的間接方式來規避關稅壓力。

隨着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到來，其政府意識到「第三國轉運」對美國關稅工具效力的「損害」，開始採用「打地鼠策略」，重點對越南、泰國、馬來西亞、柬埔寨、墨西哥等「第三國」進行重點打擊，封堵中國企業繞道這些國家對美貿易的政策漏洞。

雖然「第三國轉運」不是中國對美主要貿易方式，卻是中國一些企業在美國對華關稅戰形勢下存活的有效途徑，同時以綁定中國與「第三國」側翼的經濟關係有助間接避免中美經濟「主翼」大脱鈎。如今，美政府發現該政策漏洞，試圖徹底封堵「第三國轉運」。

撰文：杜志遠　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講師

一、美政商兩界對「第三國轉運」問題的普遍看法和行動

（一）此前「貿易轉運」問題（「貿易轉移」「貿易規避」等概念）主要用於解釋優惠性貿易對全球貿易自由化的影響，而現在「貿易轉運」（「第三國轉運」概念）主要解釋出口商通過「原產地洗白」來規避高關稅的行為。20世紀50年代，加拿大經濟學家雅各布·維納（Jacob Viner）提出「貿易轉移」的概念，當時指在關稅同盟或自由貿易協定形成之後，進口被從效率更高的外部供應商轉向效率較低的貿易集團內夥伴國。隨後學者又發展出「貿易規避」的概念，其邏輯與「貿易轉移」相反，指當主要出口市場變得難以進入或利潤下降時，出口商將其商品重新定向至其他市場。

在中美貿易戰背景下，貿易自由化意義上的「貿易轉移」「貿易規避」轉向貿易安全化意義上的「第三國轉運」（或「原產地洗白」）。由於美國對中國採用高關稅政策，迫使中國企業進行「第三國轉運」，通過將中國製造的產品運輸至第三國（主要東南亞國家）並進行更換標籤。

美國發現，雖然過去7年中國大陸、香港商品出口到美國的貨額下跌（分別跌18%和6%），但是越南、馬來西亞、墨西哥等國出口到美國的貨額數字急升（分別上升178%、36%、47%）。因此，他們認定中國有意將產品運往關稅較低的國家，再以重新包裝等非法手段規避美國貿易制裁。

（二）美國公司提出「打擊第三國轉運法案」，要求美國政府通過更嚴格的立法來執行貿易法，並確保對通過第三國運輸貨物來規避美國關稅的中國出口商進行罰款和刑事起訴。

2025年3月6日，就在特朗普發表國會聯席演講的當天，鋼管廠、廚櫃商、汽車零部件等工業巨頭集體上書國會，指責中國出口商通過「第三國轉運」規避美國關稅，直言「美國工廠正在被活活拖垮」，而美國政府竟束手無策。

此外，美國公司還表示，美國為打贏一場場反傾銷案，耗費了大量資金，最終也對中國出口商徵收了高額的關稅，但這些商品卻通過越南、馬來西亞、柬埔寨和印尼轉運，逃避了關稅。同時警告稱，如果不增加執法資金和立法支持，通過第三國運輸和逃避關稅的行為將會繼續存在，美國需要一套懲罰逃稅者的執法體系，不只是罰款，還有監禁。

（三）美國議員和國會呼籲堵住相關漏洞並強化執法，加強打擊中國企業通過「第三國轉運」規避關稅的行為。2025年1月31日，共和黨參議員斯科特（Rick Scott）提交名為《停止戰略對手逃稅行為法案》（Stopping Adversarial Tariff Evasion Act），呼籲通過加強針對外國實體逃稅的執法機制，堵住中國製造商經常用來逃避繳納關稅的漏洞。

2025年3月5日，美中戰略競爭特別委員會敦促政府加強抵禦中國經濟脅迫。他們認為自2018年美國對中國實施關稅措施以來，一些中國物流公司已標榜「轉運是規避關稅和進口限制的唯一方法」，吸引不少中國企業將「中國製造」的產品先運往第三國，尤其是關稅較低的國家，包括越南、泰國、馬來西亞、柬埔寨、墨西哥及中美洲自由貿易協定國等，再重新包裝或取得偽造的原產地證明，從而規避關稅與進口限制。

2025年5月23日，美國眾議院預算委員會主席阿靈頓（Jodey Arrington）提出《禁止非市場關稅逃避法案》（Axing Nonmarket Tariff Evasion Act），旨在阻止中國通過在第三國設立生產基地或「洗產地」以規避美國關稅的行為。

（四）美政府當局積極響應企業和議員的訴求，重點將東南亞國家列入「第三國轉運」黑名單，並部署新的人工智能和高科技工具，以更好地識別貿易中的中國成分。2025年4月15日，美國海關啟用全新原產地核查系統，全面升級進口商品原產地認定標準與審查流程，打擊通過越南、馬來西亞等第三國轉口規避關稅行為，要求進口商提供產品生產工序流程圖、原材料採購發票、能源使用與工廠運轉明細等三級供應鏈溯源資料。

2025年4月22日，美國政府宣佈將對東南亞四國（柬埔寨、泰國、越南和馬來西亞）太陽能電池徵收高達3521%的關稅，試圖堵截經中國通過第三國出口流向美國的太陽能管道。值得注意的是，封禁「第三國轉運」原本是封堵中國企業通過第三國對美貿易的措施，但是近期出現美國試圖把「第三國轉運」運用到晶片管制出口上擴大化的趨勢。比如2025年5月13日，特朗普政府就出台新出口管控政策，新規首次將馬來西亞、泰國等晶片轉售樞紐納入重點監控，要求美國企業建立防轉售溯源體系，堵截經第三國流向中國的技術管道。

二、美政府對華「第三國轉運」封堵政策對中國影響

（一）從短期來看，近期韓國、泰國、越南等「第三國」為避免捲入美國發動的關稅戰爭，紛紛採取行動，加強對中國出口商品的原地產監督和審查，顯著抑制中國通過第三國繼續向美出口的努力。

新加坡海關和貿易與工業部發布公告強調，不容忍企業利用與新加坡的關聯規避其他國家出口管制，要求企業實施內部合規計劃。泰國指定49類出口至美國的重點監控商品，要求出口商申請原產地證書前需先申請商品原產地核查，還計劃增加監控商品清單，與美國海關合作防範假冒泰國原產地行為。

越南承諾加強原產地管理，包括建立「中國商品轉口監測系統」。越南總理範明政要求越南工貿部牽頭制定「供應鏈追溯系統」建設方案，以應對美方對貨物原產地的關切。韓國海關總署今年第一季度查出原產國違規行為總額達295億韓元，其中輸往美國貨物佔97%，對此韓國關稅廳已成立特別工作組應對。

（二）從長期來看，美政府推進「第三國轉運」對華禁令試圖打斷中美之間的鏈條國家，推動中美兩大全球價值鏈中心（全球以美國、中國、德國為中心形成全球價值鏈三大中心，三大全球價值鏈中心除自身彼此鏈接外，更多由多個中間國家墨西哥、新加坡、越南、印尼等進行相互連接和維繫）的脱鈎，並輔以關稅大棒，要求其鏈條國家重新附着美國，打破中美均勢局面，重構全球價值鏈，塑造以美國為主的新全球價值鏈。

經過多年發展，中國圍繞產品生產與製造已經建立一套成熟體系（產品全鏈條本土化，Made in China），經濟自由化和全球貿易化進一步推動中國主導的產業分工與協調走出國門轉向「由中國製造」（主導全球分工佈局，Made by China），美政府對華貿易戰直接阻礙這一進程，而「曲線救國」式「第三國轉運」一定程度上可以延緩或減少美國的介入與干預。

正如法國外貿銀行高級經濟學家加里·吳（Gary Ng）所言：「過去，美國許多限制都集中在中國製造（Made in China）上，現在則越來越側重於由中國製造（Made by China）。」如今美政府似乎連「第三國轉運」這一喘息機會都要剝奪，徹底推動中美經貿脱鈎，甚至推進「去中國化」的產業鏈，這將會嚴重影響中國作為全球價值鏈中心的地位和能力，將中國從全球價值鏈網絡中擠出。

（三）美政府對華「第三國轉運」封禁政策最大風險在於美國推動下是否形成對中國系統性遏制（或結成「反中貿易集團」），而最關鍵的決定因素仍是美國對中國與對其他國家的關稅差異有多大、維持多久，以及中國報復措施。

美國著名智庫榮鼎諮詢（Rhodium Group）5月7日發布《貿易轉移：福禍難料？》報告認為，儘管部分國家已通過反傾銷和保障措施展開防禦，但整體上反應仍缺乏協調，資源有限導致僅能保護部分敏感行業。如果特朗普政府真採取強勢談判姿態，可能意味着美國有意推動構建一個新的「去中國化」貿易集團，但是會帶來顯著的全球效率損失和供應鏈中斷。

最關鍵的決定因素仍是美國對中國與對其他國家的關稅差異有多大、維持多久。經濟學家理查德·利普西（Richard Lipsey）與哈里·約翰遜（Harry Johnson）也指出，關稅同盟通過促進集團內貿易而提升整體福利，但是成員國能否通過搶佔中國市場份額獲得足夠收益，以抵消中國反制（如出口限制、失去中國市場、供應鏈中斷）所帶來的損失與風險，尚有待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