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子公主逃離菊花王朝 其餘皇室成員仍處枷鎖之中

撰文:周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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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悒鬱的紫色屏風上,織錦雲朵裏的一隻白鳥。年深日久,羽毛暗了、霉了, 給蟲蛀死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張愛玲在《茉莉香片》中如此形容一入豪門深似海的悲涼,這句話套用在壓抑的日本皇室上也無比貼切。美智子上皇后和雅子皇后都曾在深宮中患上抑鬱症,決心下嫁平民、脫離皇籍的真子公主雖在經歷四年抗爭後終能與戀人成婚,但也因巨大輿論壓力患上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為何日本皇室幾十年如一日的壓抑,而未有與時俱進地稍微放鬆枷鎖?

當今年3月哈里王子與其妻梅根公開指責英國王室存在種族歧視時,英國王室瞬間成為眾矢之的,全球也掀起關於君主制存廢的大辯論。不過,比起被指稱為「公司」(The Firm)的英國王室,宛如囚籠的日本皇室顯然更亟需檢討。當日本宮內廳在10月1日宣布真子公主患上PTSD的消息時,沒有人感到意外,因為日本皇室實在發生過太多悲劇,這種悲劇不像戴安娜王妃車禍和梅根淚眼婆娑控訴那般石破天驚,而是漫長精神折磨中的日漸凋零,因此也更少引起國際關注。

接二連三的抑鬱症患者

其中,美智子上皇后和雅子皇后的經歷是類似的,兩屆平民王妃嫁入王室後與過去生活割裂開來,難以再見親朋好友,而是被束縛在千百年來流傳的繁文縟節之中,成了一尊揮手微笑的人偶。略有不同的是,美智子嫁入皇室時因仍處於「神國」信念濃厚的五十年代,遂因平民出身被婆婆和宮內廳女官百般挑剔,以致於一度患上失語症。

而婚前受西式教育、有外交官志向的雅子不僅因活潑天性被壓抑,例如在宣布訂婚的記者會上因發言比當時的德仁皇太子多出28秒而受嚴厲斥責,更是多年承受未有產子的壓力。她2001年在多年試管嘗試後終於成功受孕,卻只誕下一女,讓其心力交瘁。直到五年後德仁之弟文仁親王的妻子紀子王妃以40歲高齡拼死生下男嗣,保存了皇室香火後,雅子的生育負擔才隨之減輕,但她依然飽受心理疾病折磨,常常無法履行公務。澳洲記者希爾斯(Ben Hills)那本著名的《雅子妃:菊花王朝的囚徒》一書就細緻描述了她是如何在深宫高牆內鬱鬱寡歡。

雅子皇后38歲時誕下唯一的女兒愛子公主,由於未有產子,她一直背負了巨大壓力。(Getty)

雖然文仁親王的長女真子公主因地位相對稍低,無需承受如此之大的壓力,也能更多地與外界接觸,例如她破例拒絕進入王室貴族名流普遍就讀的「學習院」,自主選擇了國際基督教大學,此後還曾赴英國留學。不過,在她2017年決定放棄皇籍、與出身平民的大學同學小室圭訂婚後(日本《皇室典範》規定下嫁平民的女性皇室成員需放棄皇籍),由於媒體爆出小室圭母親涉嫌騙取前男友財產的醜聞,皇室緊箍咒驟然收緊。

宮內廳以2019年即將舉行皇位繼承儀式為由,將原定婚期從2018年推遲至2020年,後又因疫情再次延期,文仁親王和紀子王妃也曾多次隱晦表達擔憂和反對,小室圭也為避風頭前往美國攻讀法律。但真子公主始終堅持不讓,甚至放棄了1.5億日圓嫁妝且不公開舉行婚禮,終於爭取到在今年10月26日登記結婚手續,但她也因與皇室的漫長抗爭和輿論壓力患上PTSD,雖然即將逃出皇室囚籠,但仍將繼續承受精神傷害。

被神性、民族主義、父權制所縛

為何日本皇室會格外規矩森嚴且壓抑人性?這是因為,不同於英國王室的「吉祥物」式的符號意義,在日本神話中為「天照大神」血脈萬世傳承的日本皇室具有一定的神性,在眾多信奉神道教的日本國民心中地位崇高。為維持這一神性,皇室成員每年需花費大量時間進行各種古老的祭祀和儀式,例如每年有逾二十個大祭、每月三個旬祭以及每日的日供之儀,規矩之繁瑣是現代皇室之最。

皇室成員甚至還要減少與平民接觸,這也是平民出身的美智子上皇后和雅子皇后很難再見到親朋好友的原因,例如雅子結婚前3年只見了父母五次,結婚第九年才首次回娘家探親,由於沒有自己的電話號碼,與好友聯繫也無從談起,像戴安娜王妃和梅根那樣自由接受採訪就更是天方夜譚,可以說是完全被鎖在深宮之中。

此外,不同於同為宗教守護者的泰國國王及伊斯蘭國家的精神領袖,美國制定的戰後憲法嚴格限制日本皇室權力,他們因此也極度缺乏自主權,只能在宮內廳的強力束縛之下,成為供奉台上的人形偶像。從小在繁文縟節中長大的皇室成員或習以為常,但這對於平民出身的美智子和雅子的折磨就可想而知。

雖說裕仁天皇在二戰戰敗後按美國要求發表了《人間宣言》,否定了自己的神格性,不再以「現人神」(即現身人間的神)自居,但在許多虔誠的神道教信徒心中,皇室仍具神聖性,在神道政治氛圍濃厚的自民黨內也是如此。例如日本議會的「神道政治聯盟」就包含了前首相安倍晉三、前財相麻生太郎、現自民黨總幹事長甘利明等一眾大老,另一前首相森喜朗2000年引起軒然大波的「日本是以天皇為中心的神國」發言也是在該聯盟懇談會上做出。可以說,民間信仰和政治壓力束縛了日本皇室走下神壇、更多展現人性的可能性,在真子公主和小室圭的婚事上,認為小室圭的糟糕名聲和真子的執著下嫁玷污了皇室榮譽的輿論,和自民黨通過宮內廳這一政府機構施加的種種阻撓,都體現了這點。

日本皇室神道教色彩仍然濃厚,德仁天皇2019年繼位擺在面前的三大神器,為「天照大神」傳下的八咫鏡、天叢雲劍、以及八尺瓊勾玉。(美聯社)

而神性遠非唯一的枷鎖。日本皇室同時還承擔諸多重要蘊含,例如它象徵大和民族的高度同質化和自豪感,也是父權體系的一個模版,對於極端右翼來說更能喚起對明治維新後國力強盛的懷念。

眾所周知,在日本19世紀中被美國黑船來襲打開國門之後,當時的主流知識分子從日本歷史而非西方外來思想中找到了精神力量,提出「尊王攘夷」的口號,將失勢多個世紀的皇室作為精神圖騰破除了封建幕府體制,建立起一個以天皇為中心的中央集權體制,在迅速動員全國力量實行工業化提升國力之時,也建構出了以天皇為中心的民族認同感和優越感,同時維繫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級階梯。

在明治維新思想進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的水戶藩儒學者會澤正志齋就指出,天皇是「天照大神」(也即太陽神)的後裔,日本也因處於日出之處而比其他國家更為尊貴。且天皇萬世一系,不似中國王朝幾近更替易姓,更證明天皇血統純正,天地長存。而天皇以忠、孝建國,因此人人需遵守君臣之義和父子之孝。

當然,這種民族優越感和愚忠最後極化成為軍國主義釀下大禍,在普羅大眾心中也早已顯著減淡,不過,皇室象徵的民族同質化以及父權結構依然保留下來,並為保守派政客所信仰和利用。

日本保守派政客信仰並利用皇室象徵的民族同質化以及父權結構,阻止皇室現代化革新,圖為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和前財相麻生太郎。(路透社)

例如,安倍、麻生等政客常說「除了這個國家,沒有其他國家以一種語言、一個民族和一個王朝持續了2000年那麼久」(這也是老齡化嚴重的日本依舊排斥移民的原因),以此說明民族同質化的例外主義和驕傲感。就連立場開明、歡迎移民的前行政改革相河野太郎在早前競選自民黨總裁時也不得不採取類似說法。

再如,皇位「傳男不傳女」的父權結構也有利於保守政客壓抑性別平權運動,試想一下,一旦有女性天皇繼位,必然會激化「夫婦別姓」等一系列女性運動,進一步衝擊「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家庭結構,撼動男性主導一切的現狀,為既得利益者的廣大自民黨保守男性政客也自然會強力阻攔。因此,女性天皇在自民黨保守一翼始終是個禁忌,也很難在可見的未來有所突破,而在人丁稀少的日本皇室,這便帶來沉重的生育負擔,也是將雅子皇后推向抑鬱深淵的一大源頭。

總而言之,日本皇室面臨着代表神性、民族同質性和父權結構的多重任務,還是少數極右翼緬懷強盛國力的對象。考慮到日本權力階梯頂端大多是出身政治世家的思想老舊者,他們需要皇室來鞏固神道教、民族主義和父權制的現有體制,自然也會拒絕皇室進行任何現代化的革新。在可預見的未來,除了擁有「下嫁平民」這一逃離渠道的公主能夠獲得自由,日本皇室成員將繼續被束縛在菊花王朝的囚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