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總統選舉|馬克龍勝算高 極端崛起卻無可避免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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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4日的法國總統次輪投票臨近,此前在民調上與極右對手馬林勒龐(Marine Le Pen)一度收窄至數個百分點的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在最近的民調上開始拋離對手,重新恢復雙位數字的差距。只要反對勒龐的選民不大規模放棄投票,馬克龍可望成為廿年來首位成功連任的法國總統。但即使馬克龍勝選,法國極端崛起的走向也無可避免。

回顧2017年,馬克龍憑其剛建立一年的「前進」(En Marche!),首次參加政治選舉即當選法國總統,一舉擊敗傳統中間偏左、偏右力量,以及當年在次輪選舉中獲得近34%選票的勒龐,打開了今天新政治局面的開端。

這個局面有着兩大表徵。一是中間派不分左右的合流;二是極端力量的崛起。

自1958年法國進入第五共和以來,中間左右兩派主持着法國政壇,但經歷過金融海嘯、歐債危機、難民危機與恐怖主義襲擊浪潮之後,2017年後的法國,恍惚受到了像二次世界大戰的衝擊,出現了傳統左右派系的大合流,就如1947年在實行議會制的第四共和中一度掌權的所謂「第三力量」(Troisième Force)一般。

中間派=馬克龍?

在馬克龍的首屆任期之內,法國經歷了英國脫歐的餘震、民粹極右在歐洲崛起、特朗普的外交震盪、黃背心運動、1968年以來未見的大罷工、更為血腥的恐怖主義(一位法國中學老師因以穆罕默德肖像教導「言論自由」而被砍頭)、新冠疫情下的封鎖政策與反疫苗運動,以至今天依然在進行當中的俄烏戰爭,以馬克龍為代表的中間派力變得更為穩固,其在首輪總統選舉的得票比上屆高出近四個百分點,是1988年以來首輪選舉的最高得票比例。

2022年的選舉,也正式宣告了傳統的共和黨和社會黨的死亡。共和黨候選人佩克雷斯(Valérie Pécresse)得票不足5%,未能獲得政府補貼選舉經費,只得向選民乞求捐助還債;以巴黎的綠色創新市政聞名全球的社會黨候選人伊達爾戈(Anne Hidalgo)得票更不足2%。

選前在街頭落力拉票的馬克龍,一直希望改變其高高在上的形象。(美聯社)

這一種合流導致法國政治精英階層內部缺乏了黨派競爭,盛產中間兩派總統、總理的國家行政學院(ENA)校友不分左右,都加入了同樣是校友的馬克龍的派系。這可算是馬克龍在政治操作上的一大成就,使傳統法國政壇的主流幾乎都能被馬克龍一人所代表。

但缺乏競爭的傳統政治精英階層,在法國的政治文化中,卻無可避免地引起了極端勢力的興起。

極端勢力興起的必然

在革命傳統深厚的法國,人們天然地不滿現狀,有着反精英、反建制的政治傾向。在2018、2019年黃背心運動之後,馬克龍就曾聲言雖然他施政有所不足,引發示威,但周期性的街頭起義卻是法國社會的特質,而關閉國家行政學院更是其對黃背心運動的回應之一。

正如法國作家特森(Sylvain Tesson)口中「法國是一個人們以為自己活在地獄的天堂」的評價一般,對現世的不滿是永恆的存在,即便馬克龍的改革大體上已解決了人們對失業問題的焦慮,但物價高漲的問題又成為了民眾不滿的新議題(事實上,能高度依靠核能發電的法國其實在控制物價方面已做得比不少歐洲國家為佳)——這就構成了馬林勒龐的切入點。

而在反精英的法國,第五共和卻將總統構造成帝王一般的存在,擁有任命總理和政府官員、解散國會、宣布戰爭、動作緊急法令治國等重要權力。總統從傳統華貴宮殿中施行政令,法制上更是小國安道爾(Andorra)的大公(coprince)之一,愛麗舍宮的麵包也由每年的最佳巴黎麵包師提供。在2002年總統任期由七年改成五年,使總統選舉與國會選舉同年舉行之後,法國更再沒有出現以往常見、總統與總理屬不同黨派的「府院分治」(cohabitation)局面,總統權力變得更為「絕對」。

4月20日,馬克龍與馬林勒龐進行了首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總統候選人辯論。(美聯社)

反精英的文化與帝王總統的設置形成了嚴重的矛盾,使法國自戴高樂將軍以來數十年也從未出現過府院不分治下的總統連任,2002年選舉過後更從來沒有成功連任的總統。每一位總統都在其五年任期之內成為了不滿現狀和反精英情緒的焦點,最終不得不慘淡退身。如果今天馬克龍得勝,他將成為第五共和中首任擁有國會多數而能成功連任的總統,這不得不說是歷史性的成就。

在過去,這種矛盾可以中間偏左和偏右的兩派輪替去宣洩,但在中間派左右合流之際,不滿現狀和反精神的民情就只有極端力量作為其出口。這就解釋了為何在首輪投票之中,極左和極右各候選人的總得票能達至58%的高水平。

而這一次勒龐再戰馬克龍,其得票預計遠比以往為多。馬林勒龐之父在2002年的得票只得18%,馬林勒龐在2017年的得票不足34%,但今天按選前民調,其支持度卻曾一度接近五成。以這種趨勢來看,即使勒龐一如民調所料未能當選,這場選戰也可算是極右的勝利。

在此形勢下,在此之投票之前,德國、西班牙、葡萄牙三國領袖就罕有地在法國《世界報》(Le Monde)一同刊登文章,呼籲法國人支持「法國、歐洲和世界」,指這次選舉是「一個相信法國在強大、自由歐盟之中會更為強大的民主主義候選人」與「一個公開與攻擊我們的自由和民主的人為伍的極右候選人」之間的選擇,明顯是為馬克龍助選,可見他們對法國政治形勢的憂慮。

當然,此刻馬克龍勝算較高,這種憂慮有可能是一種過慮。不過,馬克龍即使連任成功,其在2027年也必然要告別愛麗舍宮,這就帶來兩個問題。一方面,沒有馬克龍的中間派能否繼續得到選民支持,實在是一大疑問。另一方面,觀乎過去五年的發展,馬克龍的中間派並未能削弱極端勢力的支持,反而使他們變成了法國人民反對現屆政府的唯一出口。當馬克龍被迫告別總統之位的時候,極右(或極左)上台將會是一個無可避免的可能性。因此,無論這次選舉結果如何,法國的政治長遠而言將會構成歐盟以至全球政治的一個不穩定因素,像人們擔心2024年特朗普回歸的美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