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空間。下格床】 男生與妹同房20年 一小格的性生活與慾望

撰文:余婉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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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視一個香港男生的性空間,一家四口,三百呎公屋,他睡在上格床或下格床,不能隨意鎖門,鹹書寫真都藏在櫃桶底少見天日,妹妹的胸圍時不時就掛在自己下格床,他見怪不怪,又丟回她的上格床。腦中偶爾有周詳的計劃,究竟家中或房中幾時無人,結果多是白天,他的性絕少發生在夜晚。那些迫狹在小小的一格下格床,情慾不能伸展,血氣方剛還得勒住。半夜一盞好暗好細的床頭燈照住臉,未敢有動作或聲音,把性留給腦袋與輕微的廝磨,阿媽,阿爸,阿妹都好似不知道。聽來熟悉,我們到底是這樣長大。

一張下格床的摺紋,隱密的性空間蓋上被子就有。(陳焯煇攝)

性空間細小 慾望也渺小

KK像任何一個絕望的後生仔女,成長到24歲,仍然只有那一小格的性空間,未可以離開,在香港,暢順舒展的空間要花錢買。他說起自己成長期的性探索,就是不斷計算阿媽、阿爸和阿妹幾時不在家,惟有等他們回鄉探親或旅行,他的性時間終於隨心所欲,舒服地打飛機或邀請女友來家做愛,「在夜晚」這件事好重要。

「一路以來親暱行為都在晏晝進行。朋友常說,夜晚食飽飯無聊打個飛機先瞓,我無得咁囉。」KK說一句逗趣又無奈的話,家人的作息時間重大而自己的慾望渺小。

KK記得小二直至現在,和比自己細兩年的妹妹睡一間房,唯一改變是有時睡上格床,有時睡下格床。看來人生較為自由,要等到讀大學,妹妹為預備DSE常不留在家才擁有。以前和妹妹讀中學,他狂衝回家趕在妹妹回來前,打個飛機,還分神外頭有什麼動靜,匆忙打完就算。他屋企細,連張床「Un吓Un吓」聲關上門也能聽見,私密的性變得小心翼翼。

「中六有自己手提電腦,情況大為改善,最嚴峻時要共用放在客廳的桌面電腦。」放在客廳又是曝光家人的眼底下,有時像關心,有時像監視,一對對眼睛像無所不在。KK說有自己一部手提電腦,窩在下格床,偶爾按按電話,掩半門,幾乎成為最私人的空間及性空間了。去日本買來寫真鹹碟,有的暫寄朋友寬敞的家,有的塞入櫃頂旅行背囊暗格,為免細妹不經意翻出來,結果他也懶得再翻看。KK前女友不喜歡爆房,不喜歡野戰,性空間不能向外擴展,又回到那張下格床。性空間和慾望一再壓縮成小小一格。

想要一個大一點,快樂一點的性空間,沒有自己房間,去哪好?(Getty Image)

於是KK就善用下格床、情慾也多發生在晏晝了。「我教結他,工作時間靈活,比起朝九晚八的打工仔好一點。好好計劃,仲有得晏晝在床上打飛機和做愛。」KK不敢奢望太多,慾望渺小,現實因為月入一萬多元,沒有能力擁有自己的地方。

香港青年協會2014年做過一項研究,發現香港年輕人對家庭經濟依賴的時間延長,未能自己搬出去住成為主要障礙。520名18至39歲受訪者中,有62.7%仍與父母同住,其中30至39歲組別、仍與父母同住、沒有置業或租屋的人佔22.4%,最多人透露,因為沒有經濟能力。

音樂的空間 也有我秘密情緒的空間

KK大學時和女朋友計劃過將來排居屋,分手後見過住屋慘況他的願望變成了排公屋,願望再一次似曾相識。KK說起他幾個朋友不同的住屋命運,有一個打算一世住死屋企;有個由細到大做廳長,做什麼都被家人監視,恨搬出去恨到極點;也有朋友大學畢業只找到一份凍肉Sales工,向下流,搬不走,每日被父母「哦」到患憂鬱症;最令人豔羨是中五畢業做警察的朋友,換過三架車,大把錢玩股票,舊同學都落泊只有他買到樓。

而KK計劃未來博一博公屋:「一人或兩個人住公屋最理想,生仔女就麻煩,預見將來像我一樣慘。」像我們大部分人,不敢幻想結婚生子,推遲考慮人生大事。性空間變成不只是性空間,KK說打飛機的空間固然重要,排在這項之前是他的夢想空間、情緒抒發空間、自主空間等等,暫不能結婚生仔以外的「人生大事」。

在媒體書寫建築的黎雋維曾撰文探討香港性空間,他指,比較之下,和家人一齊住公屋而沒有自己房的年輕人最慘,做所有事曝光人前,多親密也總有些是不想曝光,想有私隱。「在一個都市,你唯一可以話事就是你的房間,想擺什麼就擺什麼,切離了公共空間,私密空間可以給我們自主。這種自主比性空間排位更高,沒有自主空間,何來建立自我形象及價值,何來談性愛?」

美國研究機構Demographia在2016年發表的《全球樓價負擔能力調查》,去年香港樓價中位數是556.1萬港元,意味香港家庭19年不吃不喝才能置業。據政府統計署數字,2014至2015年期間,18至34歲青年的入息中位數由13400升至14500元,升幅8.2%。同期香港各區的430平方呎以下私人住宅售價升幅達雙位數,青年入息水平遠遠不及樓價攀升。
房屋署2015年調查發現,新登記的公屋配額及計分制申請者有2.21萬名,其中54%(約1.2萬人)是30歲以下的青少年人士,居屋、私樓難抵達,見著青年人對住屋需求的實況。

勤力工作,三十歲人,想要搬出來住卻不能。(林振東攝)

KK幾乎什麼也在下格床做,做愛和打飛機,但玩音樂不易做到。「中二開始玩結他,房間太細,只夠拿出結他和手提電腦,夜晚細妹睡覺就無得練。我試過set up完整的『壇』,占大半個廳,set完收起又花多一個鐘。」小格床不夠寬敞,家又迫狹,許多年來連最喜歡的結也少碰少記掛。直至近兩年,他和樂隊朋友租了工廈做band房,每人月租付1300元,他稍微有點希望,結他的夢似乎重新掌握手裡。

「這兩年練習時間是過去咁多年的總和。空間足夠沒有限制地練習,夾band,希望音樂路上行多一步。」KK覺得,自己比起其他朋友幸運,工作營役但至少有個夢想餵養。有了這間band房,先顧夢想,把住屋問題延遲兩年再想,依舊是不敢奢望。

「Band房變成我另一個私人空間,有時不開心,在自己張床抽泣吓就算,有band房,我終於喊到『劏豬』咁,喊到噁都無人理。」KK不可以在人前哭,不可以軟弱。但在band房一星期兩天自由時間,滿足他所有願望,飲酒、抽煙、哭或大笑,宣洩一切秘密情緒。「屋企變成了睡和吃的地方,我現在大部分時間流連在band房,和家人的關係有點疏離,有時跟不上話題。」

KK曾閃過一念頭,和家人關係疏遠到底不太保險,沒有別人,在如此社會,一人如何活到老?「將來完全靠自己一個,點算呢?靠到嗎?」對於未來,他又有新的擔憂,即使他已把「未來」延遲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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