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手記】紀實攝影師楊德銘(不)談政治(上)

撰文:姚尚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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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德銘由零八年菜園村抗爭開始拍攝警察,直至五月全國人大委員長張德江來港仍然孜孜不倦。七年過千警像,才得以結集成攝影集《Yes Madam! Sorry Ah Sir》(楊德銘作品)

在香港政治敏感,警民關係臨近冰點的時代,楊德銘選擇出版個人首本攝影書《Yes Madam! Sorry Ar Sir》。七年過千影像,選了八十多張結集成書。當然,這種紀實攝影師的大無畏,正如新聞記者的風骨一樣,從來都吃力不討好。攝影書聚籌網頁一推出,不久便有網民批評楊德銘拍攝的警察影像是醜化香港警察。對於這種反應,楊已經司空見慣。擔任新聞記者多年間,楊氏拍下花卉展參觀人士爭妍鬥麗的衣飾,以及一窩蜂的花卉沙龍攝影行為,成為作品《花非花》,當時也有人認為是醜化女性,而楊德銘只想透過作品反映盲目的消費行為和倒模式的沙龍攝影美學。他說照片就像謎語,觀看楊氏的攝影作品若只看表象,必然會錯過蘊藏在影像之中的絮語。

楊德銘去年11月底收到藝發局的計劃資肋申請通知書這樣寫着:「由於本截止申請日期可運用的資源委實有限,在競爭極為激烈的情況下及考慮上述的因素後,基於資源的限制,本局未能支持是次的申請計劃,實感抱歉。」。楊德銘說結果是預期之內;藝發局解釋是資源有限。楊德銘說出版《Yes Madam! Sorry Ar Sir》是純粹留一個香港警察的影像;大陸印刷廠卻以「唔印政治嘢」拒絕印刷。楊德銘說影像沒有政治色彩,由受眾自行詮釋;楊德銘又說在非黑即白的社會,踩界很危險。

我望着「房間裡的大象」,忍不住問楊德銘:「一個新聞紀實攝影師能否不帶政治色彩地拍攝一個充滿政治元素的對象?」

問:我認為《Yes Madam! Sorry Ar Sir》這作品衍生了一個悖論,一個新聞紀實攝影師能否不帶政治色彩地拍攝一個充滿政治元素的對象?

楊:首先,我並沒有說我的影像完全跟政治沒有關,我只是強調我的攝影集不是一個政治立場的表述。我意思是說,警察這個議題一定和政治有關,但我不是二元對立地完全反對或支持警察。政治可以有很多不同看法,我就嘗試有第三種眼光看待警察。

我早在零八年反高鐵時已開始拍攝警察,當時警民關係並未到今日般差。現在一提及警察,社會大眾很快就會展述自己的政治立場,以往並非如此。反高鐵時的討論仍然在為何要興建高鐵,為何要拆菜園村;雨傘運動之後,當談到警察就會講政治。在這情況下,拍攝警察就變得很有挑釁性。我覺得時代慢慢轉變,促成了警察成為了政治話題。

問:即使攝影師原意不是用圖像來表述政治立場,還是有受眾把作品看成是醜化警察,你的聚籌網頁上,網民Alex Lee就寫道:「You are a disgrace to the society, and I hope, I sincerely hope so, that you never have to call for the good services provided by the Hong Kong Police - One of the finest in the world。(你是社會的恥辱。你最好以後別找香港警察幫忙,他們是全球其中一支最優秀的警隊。)」在作者已死的年代,圖像如何被利用和解讀,控制權已經不在你手。

楊:也是的,全世界也一樣。一張圖像,尤其是我這一類,很容易就會被解讀成一個意思。現在社會實在太兩分,不支持即反對。在這個情況下,當你影像不能美化拍攝對象,有些人就會覺得是醜化他們。沒有辦法的,也是我預期之內,就算我不是拍攝警察也會發生。我之前拍攝花展和美容展的女消費者,也有人覺得我醜化的女性。這是正常的,事實環境是這樣。

有人認為那是醜,而醜就不應拍攝。我覺得沒有什麼是不能拍攝的。為什麼一定要拍得美,拍攝對象又為什麼一定要美,為何攝影必須有種道德的真善美?我不相信這一套,但我接受別人不買帳,甚至主流都可能不買帳。

問:今次透過聚籌出書,為宣傳攝影書要不停做訪問,有沒有不自在?

楊:我今次經歷了聚籌這件事,要面向群眾,對於創作者來說,尤其是對我這種不太願把東西說破的人,很具挑戰性。因為當你希望別人出錢支持,就必須把某些想法說得相當清楚。思想接通了,別人才會以行動支持。這對於我的創作是有矛盾的。如果我自己有足夠的金錢,自己出版的話,我就可以做得很奧妙,不需要文字交待,只需要影像。有人可能喜歡,有人可能不喜歡,但我就可以留下一個秘密,讓大家猜想。

問:聚籌有否影響你向來處理影像的思維?若給你選擇一個完美的發佈方式,那會是什麽?

楊:很簡單,我躲起來拍攝作品,如果不用籌錢,我就直接出版一本書。我可能會作品中加入一個作者自述,但不會像現在聚籌的網站這麽詳細、直白。(聚籌這件事對於攝影師來說其實很赤祼。)是的,這方面我有責任,出版社也有,它們也有一些提議。這些提議某程度上也反映了他們對我作品的看法,如何去詮釋,比如「路西法效應」是他們提及的,我在作者自述中並沒有提到,但我亦接受這個詮釋,所以我沒有抗拒。

問:新聞攝影與政治是否必定密不可分?很多有意義的新聞圖像故事,例如近來Woods & Galimberti的《The Heavens Annual Report》,必然會觸及政治敏感的題材。好的新聞攝影要否必定挑動某種政治敏感的神經?

楊:這我真的沒有想過。應該說是挑動到一種情緒,這不一定是負面的,可以是感動,可以是共鳴,可以是反省。好的新聞攝影一定要做到挑動情緒,要探索新的面向,而不是強化一種刻板印象。

(以上問答以保留攝影師原意為前題,稍作刪減及修改。)

(待續)

目前楊德銘的聚籌進度離目標只差四分之一,若想支持香港獨立攝影集出版,可到聚籌專頁了解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