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手記】紀實攝影師楊德銘(不)談政治(下)
近來陳冠中在文章也提及到,世界已經進入了「部落生活」。現在談政治,大家很快就各執己見。在社交媒體,物以類聚,當所有朋友都傾向一邊,人就很難留意到世界有其他聲音。社會變成了部落,每個人都選擇自己喜歡看的傳媒、報紙、電視,這形成了人不再向外尋求其他消息,而媒體編寫的內容大多針對某一類群組。在這個年代,每個人都可以從影像中選取自己想看的,觀眾的解讀可以完全扭曲作品的原意,影像內容變得不再重要。楊的「陰濕攝影」某程度上就是回應這種現象。
「陰濕攝影」是一種攝影風格的統稱。這個名字是楊德銘取的,意指一種幽默諷刺、取材另類的攝影美學。事實上,楊的陰濕攝影概念上是師承Martin Parr。這種美學在西方例子也不少(例如:Matt Stuart),甚至可以說自成一個流派。《Yes Madam! Sorry Ar Sir》開拓了一種香港紀實攝影師取材及視覺性格的可能性。楊德銘首本攝影集在各大小媒體能得到迴響,除了是攝影題材挑起了香港政治敏感的神經,鮮明的「陰濕攝影」亦有其觀看價值。
問:《Yes Madam! Sorry Ar Sir》以「陰濕攝影」風格拍攝警員,這種風趣戲謔式攝影引發的反應非常有趣。書中其中一張觸目的照片拍下了一個執勤人員的Hello Kitty水樽。一方面有人認為你醜化警察,另一邊廂又有人壞心眼地拍手叫好,但對於拍攝者而言,那可能只是一個奇趣和人性化的影像,它本身沒有任何政治意味。
楊:其實我拍攝的對象經常和個人想表達信息不一致,我喜歡這種反差作為一種溝通方式。我意思是,我想拍攝警察,但我未必是為了表達警察的政治性。有趣的是,我在英國進修的時候,老師曾談及這種中國式迂迴的表達方式。他以毛澤東為例,每當講及政治的時候,他會先談及天氣。天氣是一種暗示,說天氣好就開通了雙方溝通一種良好的態度,風大就確立了一種不好的氣氛。他說他在我的作品當中看到類似的趨勢。
如果你說不同人看到我的作品有不同的反應,我覺得很好,我喜歡這樣,一件事可以有很多解讀,真正的答案可能在我心裡面,但我不想揭露太多。照片就好像一種謎語,需要別人去猜,但又不會提供答案,讓讀者自行理解。
問:雖然迂迴玩味的攝影方式可以避免被人歸邊利用,但現實卻是,你的作品不知不覺間就被觀眾分類成一種政治立場,你怎樣看待?
楊:確是有的。這組作品就像是一塊照妖鏡,它反映了一個人看待警察的面向。有網友說我醜化了警察,有某部份支持我攝影書的人是認為趣味正正來自於作品跟這類人開了一個玩笑。我覺得我的作品含糊不清,對不同的人造成不同的反射,這本身就很有趣。我愈來愈喜歡這個創作手法。
問:陰濕攝影似是視覺語言中的幽默,以幽默感作為一種防禦機制,讓創作者站在不敗之地,拚棄主流的前設,提出嶄新的觀點。你怎樣看用陰濕攝影拍攝新聞題材?
你提到防禦機制確是甚有趣。我很贊成。總括來說香港缺乏了兩種精神:幽默感和包容性。有幽默感的人自然包容性高,心腔變得寬闊,而這種幽默感不單只是說取笑別人,也要懂得自嘲。我拍關於消費主義的《花非花》,唯獨欠了一張照片,就是找其他攝影師幫忙拍攝我自己的消費行為。我批評別人不經思考的消費行為,那麽我自己又如何呢?《Yes Madam! Sorry Ar Sir》也是,我想拍攝一張我與警員的合照。這是重要的,你既要批判他人,同時也要批判自己,這是我想做到的,雖然也不太肯定自己是否能做到。
在眾籌的網頁上,我也有表達我的個人政治立場,但我強調個人政治立場和作品的政治立場可以分開。我在現實世界可以反對警察濫權或暴力對待示威者。我不會說我支持警察,但反之來說我也不是完全反對。我每次採訪面對很多警察,基本上香港警察大部分都不差,沒有警察因為我拍攝他們而阻礙我,我覺得這就是香港的空間。我正正就是喜歡這個空間,我覺得現時香港兩極的立場對峙正在扼殺這種空間,這很不妙。因為沒有第三條路、第四種討論的餘韻,留白的地方就會愈來愈窄,令創作變得很死板。拍攝任何一個題材都會遭到相反政治立場的人唾罵。
有人認為世界是非黑即白,把是非分得很開,而創作來說必須有一種抽身。當社會缺少一種獨立看法,這是很遺憾的。
(以上問答以保留攝影師原意為前題,稍作刪減及修改。)
(全文完)
目前楊德銘的聚籌進度離目標只差四分之一,若想支持香港獨立攝影集出版,可到聚籌專頁了解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