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當「洗腦」統治了我們】拆解思想控制 重回人間正道

撰文:特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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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常見「洗腦」一詞。要弄清誰人被洗腦,誰人企圖洗人腦,由日本醫學博士、精神科醫師岡田尊司所撰的《當「洗腦」統治了我們:思想控制的技術》一書,絕對有助釐清事實,給出答案。更重要的是,這本書還教曉大家免遭洗腦的「解洗腦」方法。
撰文:李道

市面上有關洗腦書籍愈出愈多,每每是從宏觀社會角度去談,鮮少論及精神醫學和心理學。岡田尊司強調,本書藉由潛意識心理學與行為主義心理學的觀點,來剖析思想控制的原理與手法,包括詳談催眠與暗示,以及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等。事實上,一般認為洗腦主要用在政治方面,但思想控制還廣泛見諸新興宗教(亦即邪教)、黑社會、商業推銷等方面,岡田尊司便幫助不少人擺脫洗腦,書中有他的案例分享,以及歷史上重要的洗腦事件。

書中提及奧姆真理教隔絕信徒與親友的接觸,教會內「弟兄姊妹」才是信徒「真正」的親人。圖為1990年麻原彰晃在印度舉行祈禱會。(Getty Images)

怎樣洗腦:引入隧道再隔絕外界

何謂洗腦?岡田尊司分享了負責調查恐怖份子的以色列心理學家Ariel Merari的「隧道」譬喻,當中包括兩大要素:一是與外界徹底隔離,二是不走到出口看不見光。

恐怖份子是如何煉成的?投奔者會被安排進入小團隊,24小時與集團成員共處、受訓、吃大鍋飯,盡可能隔離外界的生活與資訊,反覆接受同一思想─這不是個人思想,而是團體內無法顛覆的思想;相關「隧道」會令他們不知不覺接受相關規則與價值觀。其「出口」則是成為「英雄」,執行自殺式炸彈襲擊等恐襲,組織會把執行者的死營造為既定事實,所有同伴均認定他必將「光榮赴死」,完成任務;此外,組織還會灌輸夥伴意識,逃離不僅是背叛情誼,更是蔑視了自己的存在,因而形成集體壓力及自我實現的慾望。

作為日本人寫的書,當然談及奧姆真理教。該教跟許多邪教的手法大同小異,一方面隔絕信徒與親友的接觸,另一方面要求完全服從教主,打動人的金句是「你會完成特殊大事」之類,否定或反駁教主或教義就會遭人攻擊責難,總之「爹親娘親不及教主親」,教會內「弟兄姊妹」才是信徒「真正」的親人。

作者反覆強調,被控方以為自己有自由意志作決定,實情卻不然,譬如恐怖份子、邪教信眾等也不乏知識份子或富裕中產。他在書末疾呼:「在資訊氾濫、現實感稀薄的社會環境下,我們的生活方式真的是自行決定的結果嗎?我們真的做得到不受外在資訊與氣氛左右、不囫圇吞棗、自行思考、對照歷史而非個人經驗判斷,行動時還不忘冷靜嗎?」

岡田尊司指出,思想控制的第一原理是資訊的受限或過剩,第二原理乃進一步令腦部慢性疲勞,削弱思考的力氣。書中提到一個實驗,乃找志願者進入一個隔絕感官的狹小箱子,除吃喝拉撒,皆被蒙眼、蒙耳等,實驗人員要求他們「有多久待多久」─結果,少於一半人捱到一日,期間不少人還出現幻覺、妄想等,說明大腦不能長期處於單調、沒有刺激的狀態,以致可能靠自我想像來填滿。

思想控制的第一原理是資訊的受限或過剩。(Getty Images)

再進一步的實驗乃在感官隔絕後,播放某一意識形態的聲帶,即鎖在「隧道」又給予「出口」─結果不出所料,參與者在極度渴求資訊、刺激的基礎上,無論內容是否違反原本的信念,都像海綿般在不知不覺中快速吸收和內化,因為這是保持大腦正常運作的唯一辦法。神經生理學發現筋疲力竭(及邪教組織所派「聖藥」)會令傳導物質消耗殆盡,大腦因而停止思考與判斷的功能,轉為被動的機械化處理。

誰被洗腦:愛依賴者與易受催眠者

以上還不算最極端。現代洗腦始於俄國科學家巴夫洛夫(Ivan Pavlov),大家或對他的「餵狗搖鈴,口水自流」古典制約條件反射案例不感陌生;當時,列寧對此發現非常雀躍,並開展了冷戰時美蘇「洗腦」版「軍備競賽」,其共產主義式思想改造營固然臭名遠播,而美國中央情報局(CIA)開展的藍鳥計劃、洋薊計劃、MKUltra計劃等,以及近年逼供恐怖份子的手段,同樣惡名昭彰,書中均有詳述。

岡田尊司在批判之餘,還引用美籍精神醫學專家R. J. Lifton的研究,提出思想改造的幾個要素。這包括:環境控制,不單阻絕外界資訊與人際接觸,連內在思考方式都加以限制;要求純潔,意識形態是二分法,非善即惡;將理念定位為神聖科學,不容質疑;使用二分法教義式口號,分別代表絕對善良與絕對邪惡,價值觀和思想不知不覺受口號控制;理想至上,教義優於個人經驗與人生,而非符合自我特性成長;最後則是褫奪生存,善者方得生存,惡者會遭處死,唯一活下來是接受思想改造,建立符合其理念的人格。

那麼,誰最容易被洗腦呢?

催眠術可以是洗腦的一種手段。(Getty Images)

其一特質是依賴型人格,即缺乏獨立性和過度順從,無法自行作出決定,習慣把一切交給依賴的對象,包括訴諸別人或求神問卜。作者引述一宗家暴案例,指離家出走的少女居然視收留她的施虐男人為依賴對象,斷言「我不能沒有他,他不能沒有我」;惟當對方因事入獄,女子另覓依賴對象,就很快將該男拋諸腦後。我們不難看到「隧道」元素:一方自覺窮途末路,一方給予新的曙光,相關思想控制未必是主動為之,而是被動促成,只要另外建立依賴目標,洗腦效果自然土崩瓦解。

另一特質乃是高暗示感應性,這多體現為易受催眠者。他們在接收資訊時缺乏判斷是否可信的能力,容易信以為真,大多信仰虔誠,並且迷信靈異。其中,戲劇型人格和邊緣型人格也包含在內,前者幾乎自視為演員(或本身是藝人),說話誇張、渴望受關注;後者則害怕被拋棄,出現自我認同障礙。

作者引述一宗美國案件:一位女孩聽到性侵分享時,忽然高呼自己也曾遭父親性侵,其父起初想不起曾對女兒做了什麼,但深信她不會撒謊;在多番逼供後,他才斷續想起畫面,更自認曾殺害妓女,而女兒後來還說被逼墮胎─結果,科學驗明她不曾動手術,更是處女,事件才真相大白,惟父親仍堅信自己的「記憶」屬實……為何父女同時「撒謊」?理由或是他們一家均有高暗示感應性特質,難以區分現實與幻想,並將他人的話照單全收。

解洗腦:重建信任關係與給予愛

科學有助釐清真相,但心病還需心藥醫,「解洗腦」終須依靠心理治療。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國邪教盛行,社會因而出現大批「解洗腦員」,其手法是在家屬認許下綁架當事人,將其囚於地下室像思想改造營般進行「逆向洗腦」─透過率先隔絕外界,尤其與邪教組織的聯繫,再反覆灌輸邪教是不好的,透過粗暴「對決」令信徒改變信念。然而,禁錮始終有違法律,加上不時觸發反叛心態以致失敗收場,故相關「解洗腦員」到七十年代便漸消失。

要避免遭「洗腦」,需要先認識當中的陷阱與危險。(Getty Images)

由於後來盛行、跟潛意識直接對話的催眠治療容易衍生移情作用,不論佛洛依德抑或榮格的操作均存弊端,故岡田尊司推崇尊重當事人自由意志的「脫離諮詢」,透過包容與共鳴建立信賴關係,重點是修復事主與家人的關係。他直言,不論是脫離邪教、黑道,還是吸毒伙伴、家暴伴侶等,協助手法都同出一轍,首先要接受對方的心情,不要公然攻擊與否定,時刻保持中立,久而久之,當事人會由描述正面情況轉而透露其他面向,這時就要幫他們另建新的支柱,脫離原來的錯誤依賴對象。

事實上,「隧道」除了關乎資訊,且還關乎愛。岡田尊司的思想控制第三和第四原理分別是充滿自信地保證救贖與永恆,以及人類渴望被愛,恐懼背叛(最後的第五原理是禁止自行判斷,保持依賴狀態)。畢竟,被控者之所以誤入邪教之類,錯信所謂救贖、所謂愛,歸根究柢是本身缺乏愛,尤其是缺乏家人之愛。

《當「洗腦」統治了我們:思想控制的技術》

微觀如是,宏觀亦然;大道衰,妖孽生,也令「洗腦」有機可乘,期望逆轉人生奪回自我價值;更可能發展至扭曲心理,一方面自戀地夢想成就大事,另一方面自卑地無法接受真實的自己,包括將恨意和怒氣轉至外在環境。心理諮詢的步驟恰好相反,不再如洗腦般為情感火上加油,避免以攻擊態度導向「敵人」鑽牛角尖,而是幫助當事人客觀自省、追求和解。

誠如岡田尊司所說,問題不在於思想控制的技法,尤其洗腦術也可用諸好的方面,例如幫助治療酗酒、戒毒,以至優化運動員鍛煉與應付讀書考試等;至於壞的洗腦,則始終建基於人性的弱點與人生的課題,當社會與個人的關係或人際的關係瓦解時,相關問題就會變得嚴重,對於承受壓力、心靈受創、渴望普世價值與愛情的孤獨現代人,唯一自保方法是認識這些陷阱與危險。

說到底,避免跌入「洗腦隧道」,重在確保資訊獲取多元、人生目標多元,以及維持良好的家庭關係和社會環境,為人們提供安全基地,這才是「反洗腦」的根本法門。

《當「洗腦」統治了我們:思想控制的技術》
作者:岡田尊司
譯者: 陳令嫻
出版:遠流出版社(台北)
出版日期:2020年1月

上文刊登於第209期《香港01》周報(2020年4月14日)《《當「洗腦」統治了我們》 拆解洗腦術 重回人間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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