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製標籤消失.一】百年醬園:在其他地方造不出香港味道
常聽老一輩說,他們年青時,香港是一個處處工廠的時代——他們的家常常變身「工場」,放學後幫忙父母「穿膠花」,許多人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紡織廠當車衣工。直到上年紀八十年代,中國內地實行改革開放,加上本地人力、土地成本上漲,不少廠商為節省成本,將主要生產工序乃至整間工廠北移。這都是香港人耳熟能詳的一段關於本地製造業的歷史。
因應今年年中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香港自治法案》取消香港特殊待遇,美國於八月宣布,所有輸入美國的香港產品必須標示原產地為「中國」,不得再貼「香港製造」標籤,其後措施延遲至11月9日實施。
一直以來,願意留下來堅持香港製造的本地製造商過去經歷過同業北移丶本地成本上漲,這一次面對中美兩國之間的攻防戰,面對更改「香港製造」標籤的死線越近,他們會如何應對?香港品牌之於他們,除了是一份對香港的情意結外,還有什麼價值?
百年醬園:醬油桶盛載的香港故事
在元朗洪水橋一隅,傳來陣陣鹹甜的豉油味。品珍醬園於1898年成立,迄今已有逾一百二十年歷史。不過,相比其他香港醬園,品珍明顯低調得多,不向外宣傳歷史多悠久,過去亦主要供貨予餐飲、地區士多及出口海外,在超市亦很少見到它的產品。佔地近十萬呎的廠房分開了不同區間,隱含「新」與「舊」的交替——「新」在於醬園近年添置了不少自動化機械,當中包括入樽機,全程不經人手,醬油會自動注入樽內,貼好招紙標籤及包箱;「舊」在於工場與工場之間明顯沒有完整的順序擺位,設置佈局像迷宮般。
品珍醬園第四代繼承人黎定顯掀開相簿,照片中是一條大街,兩邊商舖掛着不同名牌,當中隱隱約約見到「品珍」二字的牌匾,「你看到走在街上的人是赤腳,路人頭上還綁着一條辮子。當時也有許多醬園,不過,現在只剩下我們。」這是晚清時期的威靈頓街。一張張泛黃黑白照片訴說醬園的歷史,品珍醬園從中環威靈頓街遷址九龍城、葵涌,五十多年前搬至元朗洪水橋現址。黎定顯記得,爺爺曾說過九龍城廠房經歷過打仗,慶幸的是醬園沒有遭受任何破壞,有個員工把自己鎖在醬園內,靠着廠裏的腐乳與白米過活,為的是守住間廠。
歷史留下來的回憶,還有辦公室的兩個木桶,桶上刻着「悉尼」及「百珍」。「以前是用這些木桶盛載豉油出口至其他國家,這兩個木桶是有人在當地看到我們醬園的名字,特地寄回來。有個現在還放在當地的博物館呢!當時香港還未有碼頭,我們要先抬一桶桶的醬油到小艇,再出海上貨到郵輪。」
現在,這個城市擁有全球排名第八貨櫃吞吐量的碼頭。七、八十年代香港經濟起飛,促使政府建設本港第一個貨運碼頭—葵涌一號碼頭於1972年啟用。工業與社會的發展密不可分,互相推動彼此前進。
中/港製造 何以不同?
「我跟兒子說,千萬不要離開這裏(元朗現址)。除非有天政府不讓我們繼續做,否則都要堅持『香港製造』。」為什麼?是因為父親的話。黎定顯的父親在管理醬園的時候,也曾有機會到內地設廠。當時內地的物價水平遠低於香港,員工薪金、物流成本比香港足足平一半。身邊人人都北上,可黎父並沒有跟從。「父親覺得自己是香港人,在香港設醬園,做事較方便。他不想來來回回內地與香港,因為完整的家對他來說很重要。」
黎定顯也守住這份執着。一來是因為父親,二來也由於現實考量。在醬油行業,標榜自己是「香港製造」,既是噱頭,更能保持專屬香港的味道。
在香港製造,用的是香港水,對豉油味道非常重要,而他們做的生曬豉油與內地、日本釀造豉油又有不同,後者帶有酒味。「我們由一粒黃豆到製成豉油,都是在這裏做。有不少標榜自己是香港製造的醬園,實際上是從外地買原料回來加工。然而,在香港的法例中這些都是允許的,因為是當作原料輸入。香港的豉油與中國(內地)或其他地方的味道有所不同,即使用同一個發酵模式、同一個製作硬件,但工藝、水質與酵母菌不同,生產出來的味道都會不一樣。」
現實是即使內地發展再快,與香港的製造成本仍差了一截。當售價隨成本定價,香港產品自然會比下去黎定顯坦言,設港產醬園的成本貴在人工及物流,與「中國製造」的醬園展開價格戰恐怕沒勝算。所以,醬園靠的是品質。「如果公司想維持競爭優勢,在香港製造甚為重要。只要養得到自己的夥計,維持到這個品牌在香港生產,總有機會發揚光大。」
失港產護身符 怎走下去?
只是,美國總統特朗普今年年中簽署《香港自治法案》及行政命令,取消美國給予香港貿易上的特殊地位。其後,美國發公告,指所有在香港生產的商品出口到美國時,必須標示其原產地為「中國」,不得再貼出「香港製造」標籤,但此項措施最後延至11月9日實行。
在產品包裝上抹走「香港製造」四字,有人說對香港的經濟影響不大。香港中華廠商聯合會會長吳宏斌早前回覆《香港01》查詢時提到,由於香港出口至美國貨品佔整體出口量不足1%,對香港的出口業影響非常輕微,香港製造的產品未來會以本土市場為主,只有少數產品會出口外銷,即使不做美國市場,香港產品在內地及東南亞都有相當口碑。
不過,對生產「香港製造」的廠商來說,又真的不擔心嗎?
「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因為有名,所以顧客是食他的『品牌』;但我們這些規模小的公司,堅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做出適合香港人口味的產品,這是對於『食』這行業比較重要。如果連『香港製造』都要抹去的話,對我們來說是很大的損失。」
「影響必然存在,但影響多少呢?醬園有不同範疇的客戶,從retail(零售)、食品製造到餐廳食肆,retail當然受最大影響,因為很多人對香港製造比較有信心,但又不會那麼仔細看生產地址。至於餐廳及食品廠,向來都知道我們是香港製造,有光顧過我們的客戶便沒太大問題。」
針對零售範疇,他們想出了一套應對方法,「在標籤上把生產地址放大,或者調校至粗體,讓人一眼便看到地址是香港而並非中國內地。當美國要香港改,便立即轉了。」他說,改標籤是很快的事,或者加艘輪船圖案在包裝上也可。在他眼中最大問題在於加徵25%關稅。當要求改走「香港製造」標籤是第一步,徵收香港產品關稅會不會是美國政府的第二步?「坦白說,加徵關稅的話,最受影響的不是消費者,因為款項是供應商與分銷商共同承擔,最終受影響的便是我們。」在更改標籤與徵收關稅之間,毫無疑問後者的影響更大。
在很早以前便做產品出口的品珍醬園,今天在英國、美國、澳洲、加拿大,以及周邊的亞洲國家也會找得到其產品。「進口最多我們的老抽的是韓國,原來一年一個(貨)櫃變到現在很多個。我曾親自去韓國問客人,走在夜市,對方指了指旁邊的街邊檔說,這間是用你的(老抽)。因為用我的生抽炸出來的豬手是金黃色,而啞色的一定不是我們的。」他說時眉飛色舞:「我們的產品未必能夠在韓國超市直接買到,但吃當地人的食品則會嘗到我們的味道。在亞馬遜(海外網購網站)也會買到,不是我們放上去,是其他當地的商舖。」
香港製造,不只是貼在包裝上的標籤,還是一種自豪感。產品能夠衝出香港,讓其他地方的人知道並賞識,是對生產者的認同。
曾經,紡織及製衣業是香港製造業的命脈,在七、八十年代港產服裝出口量長踞世界之首。後來,連最後一間的大型紡織廠也於2014年結束,香港只剩下少量的港製紡織品牌——逢發織造便是其中之一。兩年前,他們成立了新品牌KnitWarm,結合科技與紡織,想做的是高品質港產品,不鬥平鬥賤,想世界知道「香港品牌」的價值。下一篇:【港製標籤消失.二】堅持不北移紡織廠:香港品牌不鬥平 以品質取勝
上文節錄自第238期《香港01》周報(2020年11月2日)《百年醬園:豉油珍桶盛載香港故事》。如欲閱讀全文請按此試閱周報電子刊,瀏覽更多深度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