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DSE考生.一|三年高中,三年「迷宮」

撰文:黃舜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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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2016年高考紀錄片《學習的背叛》中,初三考生允葉媛說:「大人的一年和小孩子的一年是不一樣的,大人反覆做一樣的事情度過一年,但小孩子在這一年內做的事情會直接改變他們的人生。」對於經歷兩年半新冠病毒疫情的應屆中學文憑試(DSE)考生來說,影響更是無可限量——他們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被改來改去的考核內容、時嚴時寬的防疫措施、前所未有的網課安排、飄忽不定的考試日期,搞得緊張兮兮、亂七八糟,但誰會為他們從此被改變的未來埋單?有人考前確診,幾經焦慮和不安,最終仍獲大學取錄;有人僥倖生於這時代,少了些競爭者,多了些時間,考了好成績;有人家庭環境欠佳無法專心學習,名落孫山後只能責怪自己......

「疫情下的DSE考生」系列三之一

今年是香港中學文憑考試推行的第十年,期間高中教學內容不斷變化,但這些事都沒有比疫情這三年更令人無所適從。(資料圖片)

課程變動,無所適從

對考生而言,一些日子意義非凡。首次採訪當天是4月20日,新增25宗確診、64宗無症狀感染、338宗快速抗原測試陽性個案,兩日後是應屆DSE開考日。

家朗(化名)談及兩天後(4月22日)的英文科考試,語氣稍有緊張,而他最擔心的是緊接著在4月26日舉行的中文科考試,「卷三(綜合)還好,但閱讀和寫作就很一般。」他一連提到幾個大日子:5月4日考最後一門,7月20日公布考試成績(俗稱放榜),8月10日大學聯合招生辦法(JUPAS)放榜——屆時,整個中學生涯將就此作結。

這一屆考生特別不容易。今年正好是「三三四新高中學制」之下DSE推行的第十年,在這期間,高中課程不斷變化,考試科目亦有縮減,評核內容也屢屢引發爭議——

例如,2020年DSE歷史科有試題提供兩篇閱讀材料指明近代日本曾對中國施以援手,問及考生是否同意「1900-45年間,日本為中國帶來的利多於弊」的說法,引發時任教育局局長楊潤雄批評傷害國民感情,及後考試及評核局宣布取消試題;又如,作為四大必修科目之一的通識教育科,考核形式、評分標準、課程成效都備受質疑,而且屢屢被批評是年輕人變得激進的「元兇」,直到2020年更開始進行學科改革,包括易名為「公民與社會發展科」、不再設有校本評核的獨立專題研習、公開考試評核只分「合格」及「不合格」等等,凡此種種的變動,都讓考生們惴惴不安。

但這些事,都沒有比斷斷續續的疫情更令人無所適從。另一名應屆考生希希(化名),同樣熟悉那幾個開考、放榜的大日子,但對於三年高中的上課日程已經沒有什麼深刻印象了,畢竟他們一直處於變幻當中。

「我想像中的高中生涯,是有明確的軌跡,知道什么時候做什么事——朝早起身上學,下午回家;知道什麼時候放假,什么時候考試。」希希談及的這些軌跡,對中學生來說似乎是理所當然——每年新學期來臨,校曆表都會清晰列明未來一年大小日子,涵蓋開學禮、陸運會、秋季旅行、期中試、期末考、家長會、結業禮等重要活動,更具體到每周每天的課程表;然而,疫情之下,這條徑直走向公開試終點的固定道路,頓時成了「迷宮」——遠遠看到終點,路標卻不斷變換位置,連教育局長也說不準該怎麼走。

教育局在教學和技術方面的支援有限,導致網課窘態盡現、質素成疑。(資料圖片)

三年高中,三年「迷宮」

但追溯起來,早在2019年9月1日展開的中四上學期,已是應屆考生三年高中生涯變幻無常的開端。當年6月,即將完成中三課程的他們,或在埋頭準備期末考試,或在積極考慮高中選科,或在引頸期盼暑假生活;不過,隨著反修例風波的一觸即發,延綿不絕的街頭示威、持續升級的警民衝突、劍拔弩張的黃藍撕裂...填滿了他們升讀中四前的記憶。

同年11月,也即他們從「初中生」變成「高中生」的兩個多月後,正式拉開「不正常」高中生涯的序幕,與「停課」結下難解之緣。11月11日起,反修例示威者發起罷工、罷課、罷市等「三罷行動」,阻塞多條主要道路,影響公共運輸服務;三天後(11月13日)教育局宣布全港幼稚園、小學、中學及特殊學校停課,直到11月20日才恢復。停課期間,教育局一再提醒學生,應留在家中,不要在街上流連,切勿參加違法活動;而校舍則須保持開放,家長有需要時可將子女送返學校,交由教職人員照顧。不過,希希對此沒有印象,「我記得,當時第一次停課,應該是因疫情而起。」

惟事實上,扣掉周末,學生們整整停了四天的課,但那時當然不懂得事態嚴重,甚至難免有點「難得放假」的僥倖心理;不料,接下來的三年內,「停課」竟然變成「新常態」。

2020年1月中,全國不同省市出現大規模感染新冠病毒肺炎的跡象,到1月23日的農曆新年前夕,開始有零星確診個案輸入香港,此後陸續引起社區爆發。當時中四考生剛剛完成上學期期末考試,正在享受為期兩周的農曆新年假期,但兩天後的大年初一,時任教育局局長楊潤雄就以防疫為由,宣布把原定2月3日的復課日期延長至2月16日。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一推遲就是四個月,中四學生要到5月27日才以半日制形式復課。

面對突如期來的「悠長假期」,希希既開心又失落,「可以提前放假,當然開心,不過很多課外活動都取消了,有些遺憾。」但停課對學業成績到底有何影響,他當時並沒有多想。

停課期間,教育局提倡學生應該善用時間,持續學習,做到「停課不停學」。然而,由於本港資訊科技教育發展不足,每間學校的電子教學步伐本就相差甚遠,而停課決定來得太急,教育局在教學和技術方面的支援更加有限,導致網課窘態盡現、質素成疑。復課後兩個月,教師為了追回教學進度,不斷加插補課,但似乎怎樣追也無補於事。

中學採取分流措施,分流考生及學生。(資料圖片 / 梁鵬威攝)

網課生涯,糊里糊塗

直到7月初,第三波疫情大爆發,教育局便宣布提早一周於7月13日放暑假。

整個過程對希希和家朗來說都很魔幻,他們彷彿瞬間就結束中四學生生涯,「跳級」成為中五學生。但在暑假期間,疫情並不像中四課程那般「稍縱即逝」,反而愈發升溫,防疫措施和社交限制也不斷升級,娛樂及康樂場所要關閉,食肆一度禁止堂食。

一轉眼,中四升中五的暑假就結束了,像沒放一樣。

到了距離DSE更近一步的中五生涯,一起步就受挫,因為「面授上課」的路標一再變化,9月1日的開學日要移師網上,師生只能繼續透過Zoom等視訊工具進行網上授課,直到9月23日才正式恢復校園生活。然而,僅僅上了兩個月學,再度爆發更大規模的第四波疫情,特區政府不得不在11月29日宣佈暫停面授,直至12月底的聖誕節。疫情反反覆覆所帶來的混亂,令希希更無心上課,「有時會『掛機』上課--一邊上課,一邊做其他事。」

轉眼間,踏入2021年1月,希希和家朗也迎來中五下學期,並對網上授課習以為常了。

隨著疫情降溫,教育局陸續容許中小學安排不多於六分一學生回校,而中學亦可舉行最多兩節的半日課堂或考試。但直到同年3月26日,教育局才宣布將在復活節假期後的4月中陸續恢復面授課堂,而拖拖拉拉之後要到5月底才能全面恢復;可是上了不足兩個月,中五下學期就此告終。高中生涯轉眼就要進入最後一個學年,這個暑假變得不再輕鬆,因為疫情壓縮教學時數,很多課程都趕不上原有進度,假期都被一大堆補課填滿。

希希和家朗就這樣,糊里糊塗地升上了中六。大半年後,就是決定人生命運的公開試。家朗說,「中五時沒有高中生的自覺,唯有到了中六的上學期,實體課堂逐漸增加,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是高中生了,準備面對公開試。」

其時,學校繼續維持半天上學,政府同時不斷鼓勵師生接種疫苗,承諾只要學校接種比率達到7成,可以恢復面授上課。不過,香港社會當時普遍存在「疫苗猶豫」,全港接種率只維持在6成左右,當中未成年和長者接種率持續偏低。然而,由於疫情逐漸放緩,特區政府要求全民接種的態度也不強硬,中六學生總算「平安無事」地過了大半年。

4月22日,DSE終於開考,但整個考試月,考生都被可能確診的焦慮籠罩。(資料圖片 / 羅君豪攝)

提心吊膽,無心應試

惟好景不長,2021年最後幾天,由於特區政府未有堵塞機組人員的檢疫漏洞,最為嚴峻的第五波疫情洶湧而至。那時希希和家朗都在如火如荼地準備2022年1月中旬進行的DSE模擬試,但Omicron變種病毒迅速在社區擴散,政府在2022年1月20日宣布全港中學最遲在1月24日暫停面授。儘管當局容許學校安排中六學生上午回校面授,下午回家網上補課,但由於社區隱形傳播鏈不斷,不少學校紛紛自行停止面授。以家朗的學校為例,儘管模擬試仍然可以在校內進行,惟老師改卷時經已停課,只能在網上解題。

2022年2月28日,第五波疫情全面失控,每天新增過萬宗確診病例,教育局史無前例地提早「放暑假」,將原定七、八月的假期「搬到」接下來的三、四月,但當局對於DSE的考試日期仍然未有定案,只說會爭取以4月22日作為開考目標。

3月,香港迎來第五波疫情高峰,公立醫療系統頻臨崩潰,圍封強檢屢見不鮮。

家朗眼見周遭親友陸續確診,既擔心學業,更擔心一旦確診,或會傳染家人,或會送到隔離中心,根本無法安心應考,他只好減少外出,把自己關在書本堆中,專心溫習。不過,他還是不幸染疫了,備考節奏頓時被打斷,壓力和焦慮一湧而上,「當時無辦法離開這『四面牆』,又怕傳染家人,而家人又有些徬徨,經常有『拗撬』,完全是『困獸鬥』。試著做幾題數,又停不住咳嗽,喉嚨很痛無法說話,根本無辦法集中溫書。」

幸運的是,家朗康復之後,有相熟的補習社提供場地,供他靜心學習。不過,由於當局舉棋不定、安排混亂,加上家庭條件有限,更多考生根本無法進入「備考」狀態。

疫情在4月中旬開始回落,DSE則如期在4月22日開考。希希和家朗帶著快測結果和準考證提前到考場。在考試期間,旁坐的幾聲咳嗽,就足以令考場氣氛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就算一場考試過去,又要害怕會在下一場考試之前被感染,屆時恐怕要到竹篙灣隔離中心應試。這種提心吊膽的心情,籠罩著整個考試月,直到考完最後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