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空間。劏房】小夫妻屈無窗劏房 鄰居保持陌生叫床可以無顧忌

撰文:余婉蘭
出版:更新:

F小姐和非洲裔老公住在土瓜灣150呎無窗的劏房一年多,有過一個未出世的孩子,因醫生檢查到頭骨裂開一半,腦袋嚴重畸型,非墮胎不可。他存在過世上三個多月,不知是男嬰還是女嬰。F小姐之前還想過,BB出世後要學芬蘭流行的「紙箱嬰兒」把他湊大,因為劏房放不下BB床,放在床上又怕壓傷,紙箱最好了。最後好彩出唔到世,這句話是F小姐說的,記憶中全句是這樣:「唔知點解頭骨裂咗,咁唔好彩……但對BB嚟講,佢好彩囉,出唔到世,唔駛跟我住劏房。」BB沒來到世界,沒有出生在劏房,想像中放在床尾的紙箱也沒有出現過。
攝:吳鍾坤

她定時去家計會排隊買避孕丸,一大堆食剩這盒,她擔心吃避孕丸癡肥或其他副作用。

【性空間。下格床】 男生與妹同房20年 一小格的性生活與慾望

避孕

意外懷孕那次是用了安全套,可能套過期卻不知道,那件事後F小姐更小心避孕,改吃避孕丸了。他們未有打算養個嬰兒在劏房,沒有通氣的窗口,空間太壓迫,「最難是呼吸。」F小姐說住在劏房的「廢青」連新鮮空氣都無,幾可悲,大人已發育完畢無可奈何要住,但嬰兒只會影響腦部初期發展,對成長沒有好處。

「天才都俾你養到變白癡,做父母要負責任,不想害下一代。」未搬出150呎劏房前,她沒計劃生下一代。夫婦之間的性事照舊,F小姐不介意談少少性事,兩公婆當然做愛!她總是爽朗說話,24歲,願意挨日子又強悍的賢妻個性,「人比較豁達,住無窗劏房未致於抑鬱。」她每一句話都笑著說,說最喜歡老公「只要努力就有好生活」、「為家庭負責」的老概念,屬於阿爺那一代的辛勤精神,她說,這種性格應付到這地方。

統計處2016年發表劏房研究報告,顯示全港有8.88萬個劏房(分間樓宇單位),共約19.99萬人居於劏房。劏房戶中,四成人介乎25至44歲,佔最多,當中接近七成有從事經濟活動,即F小姐所說,勤勤力力工作,無資格住個有尊嚴的房屋。劏房租金中位數為4200元,佔住戶入息比率達32.3%。2016年劏房租金增幅嚴重,比同期私人住宅甲類租金升幅多達1.83倍。

丈夫在西非出世,國家人口六百萬人,香港卻住上七百萬人,二人擠擠迫迫落腳在這裡。

永遠的陌生人

他們住的劏房是一劏三其中一間,最細最便宜的一間,連水電煤租三千蚊左右,電費曾被在大陸養老的業主濫收過,影低電錶好保障自已,水費無理計人頭每月收一百六十元。兩個鄰居同樣是非洲男人娶香港女人,門口貼了基督教海報,他們住五千蚊的有窗劏房,三間劏房戶少來往。

「雖然沒有聽過隔籬屋做愛的叫聲,鄰居應該聽我哋唔少,無辦法,間房細另外兩間好多。」F小姐覺得和阿爸阿媽住在一起的夫婦,性空間問題嚴重得多,也費解這年代「婚後分居」或沒有性空間的婚姻。對對夫妻都要做愛,兩口子有自己地方即使「豆腐潤」也叫私隱,最無私隱就是聲音。幸好鄰居是陌生人,必須繼續保持陌生,平時少打招呼,不要熟絡,做愛就不憂心被聽見,叫床時才無所顧忌。劏房和劏房之間是薄薄的磚牆,甚至一牆之隔已是另一大廈,F小姐常聽見隔籬大廈傳來的床板「吱吱」聲。

「大家知大家事咪算囉,兩公婆就算住劏房,都要做愛架。私隱?當隔籬無到就得啦!」F小姐出入少和鄰居交談。這天到訪,推開幾道閘門,最後一道木門剛好被什麼頂住,只夠半個身位出入,第一眼看見劏房裡最大最鮮豔的一件傢俬是雙人床。

他們的親密空間,在劏房裡最寬敞。

三為一體

相對劏房本來的小而言,劏房那張粉紅花花雙人床是無與倫比的大,對夫婦而言,至少在床上擁抱時,是足夠寬敞,床以外空間不見得寬敞,三四步就到「三位一體」的廁廚浴室。

做訪問時特首選戰初期,F小姐嘲諷一句:「林鄭說她參選是上帝旨意,她知道什麼叫三位一體?叫她來劏房參觀,廁所、浴室和廚房夾埋就叫三位一體。」她想到另一個特首候選人曾俊華,補一句話:「梁振英至少肯開空頭支票,話興建公屋,呃人都好,但我哋前財爺連空頭支票也不敢開。」結論是對新政府不抱希望,F小姐形容「劏房」就是政府唔做肯做嘢的罪證。

「隔離翔龍灣,望海,劏房豪宅賣過千萬,這邊劏房唐樓,賣六百幾萬。」F小姐說。

葵涌劏房居民大聯盟召集人吳堃廉對記者說,劏房街坊除了遇到租務問題,如加租或挨貴租外,第二個常遇到的問題是租住權,常面對不平等條約、迫遷等。見過街坊的租約份份條文不同,但份份都寫明「標準租約」,條文對租客不利,如水電被濫收費用,本來由業主負責劏房設施,要由租客自行負責待。另外常見廚廁合一衛生問題、安全走火通道欠佳及鼠患問題嚴重等。

她開了藍牙蛋,一邊播歌,哼著歌準備晚餐。
這間劏房剛好在死位,電視的天線有時收不到,手提電話沒有信號。

空氣

這晚F小姐夫婦打邊爐,她一邊洗菜,一邊說:「人生已經夠苦,為什麼不做開心的事?」在這間劏房,如果呼吸是最困難的事,那麼打邊爐就令兩口子最快樂,幾星期前她才發現,只有一格抽氣扇的劏房竟然可以打邊爐。她丈夫非洲口味嗜辣,和劏房不相襯,家裡自煮從不敢煮濃味食物,例如雞煲或羅宋湯,怕味道沒辦法消散,打邊爐只可以煮清湯,氣味幾小時就散走。夏天沒辦法要開冷氣,蚊蟲多,空氣有對流好一點。

而一張細檯剛好卡在門和床之門,待老公九點回家,兩公婆就迫在床上,邊看電視邊打邊爐,F小姐說是她最開心的時候。不開心是覺得自己「廢」的時候。

她的衫啊化妝品最多,老公的鞋最多,兩人都沒有自己的鎖櫃,她說,窮人沒有秘密。

「住耐這鬼地方,人生好無動力,覺得自己好廢,自信心跌落谷底。理性上知道不是自己錯,情感上仍不斷反問,點解自己咁廢?」F小姐感嘆多於羞恥:「在香港,Build up一個人的形象和價值,是錢和樓。」也如在媒體書寫空間和建築的黎雋維指,空間大小與人的尊嚴無關,但與空間所代表的價值有關。「居住空間代表我,及認識自己在社會的定位,我住得起籠屋定貝沙灣,代表自己的身價,這是空間畀到的價值指標和社會定位。」

「人生行到這一步,唯有繼續行落去。等咩?無架,等運到,等希望,等轉機。」丈夫失業,自己做文員加炒散月入一萬,月光族,暫時沒辦法離開劏房。最近,F小姐試煮過一次雞煲,發現劏房內可以打邊爐之餘,沒想過原來連重口味雞煲也得,老公最愛吃,她有自己的快樂。未來夠錢搬去有一房一廳的單位,才計劃生仔,即使「廢青」,也要做個負點責任的「廢青」父母,F小姐是這樣行落去。

「人生在世,找個無咁痛苦的姿勢,或者找快樂。」F小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