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機場的人.下】十年來奇人奇事:游水釣魚、瞓機場瞓到做老闆

撰文:柯詠敏
出版:更新:

阿黎在機場睡覺的十年裡,與其他住客形成了一個圈子,連清潔阿姐也介紹他工作。可是,他因病離開了機場後,險些又要流落之際,意外地找到了永久的落腳處。
攝影:吳鍾坤

阿黎曾在機場流落十年,他說「有頭髮邊個想做癩痢 」,機場雖然環境較公園、後巷舒適,但始終都想有個安定的家。

【睡機場的人.上】欠下賭債周街瞓 前公務員機場「定居」十年

由住客變成了打工仔

十年間,阿黎與清潔阿姐也熟略起來,後來更找他做替工。當時阿黎在二號客運大樓負責清潔餐廳及倒垃圾,他說以往做公務員時,為了還債也會兼職倒垃圾。晚上收工後,回家小睡到凌晨兩點,就先後到酒樓、餐廳和唐樓收垃圾,直到第二朝回家休息一會後就上班。「那時每年最期待就是年初一,因為酒樓餐廳休息,終於可以一覺瞓天光。」

多年過去,阿黎在機場重操故業,當下少了債務,迎來了一份樂趣。阿黎自言做事企理、有責任心,餐廳的經理老闆也逐漸跟阿黎混熟。每晚吃不完的飯餸、麵包,職員也會留一點讓阿黎拿走。「六百蚊一個蛋糕,賣不完就掉,有時(職員)就裝起給我,或者拿個乾淨的膠袋裝著,拿回去給朋友食。」他吃吃地笑說:「離開了機場後,雞翼豬扒麵包我都唔想食了,現在食齋都得啊。」

阿黎睡機場前,只去過一次泰國旅行,他現在也沒有所求,只希望有個安穩的地方。
+1

由啟德瞓到赤鱲角的奇人

這天,我們跟阿黎重返一號客運大樓,人們不是推著行李箱隨處走,就是坐在長椅休息。能看得出哪個是住客嗎?阿黎笑說:「日頭他們各散東西,夜晚才會在這裡。」阿黎當時的圈子大概有十至二十個住客。他說:「每個機場住客都有一個故事。」

他認識的人當中,有兩個早在啟德時期已在機場留宿——一個是加拿大籍華人,另一個則是美國籍華人,我們就稱他們為「加拿大阿伯」及「美國仔」。加拿大阿伯已踏入80歲高齡,親戚都在國外。他每年會回去辦一次簽證,然後再返到香港機場。兒女親戚在加拿大工作,留下伯伯一人在家。人在異地,文化語言不通,即使有親人也敵不過陌生感,於是就回來香港生活。「他話在香港有親切感,瞓機場又冇乜所謂,不用租金,啟德搬的時候,他就一齊搬過來。」

美國仔跟阿黎差不多大,年青時去了美國讀書,後來在當地開的士,又做過銀行服務生,阿黎猜想美國仔後來生活遇上問題,就回到機場住了。美國仔的親戚子女散落在上海、台灣不同地方,何處是根彷彿已不重要。三人半生在外,竟然輾轉漂流到機場相遇,每晚一起吃飯談天,或是到海灘游水釣魚,教阿黎尋回到年少時的活力。「我們會一齊去大長沙游水捉螺、沙白吃,在沙灘上搭個火慢慢燒,多好食多鮮甜。」阿黎滿足之情不言而喻。

長椅是阿黎以前的睡床,他說現在座墊薄了許多,以前的很舒服。

可是,生活離不開金錢,總不能每晚捉魚吃吧?阿黎頓時挺直腰板說道:「那麼多年來,我們從來沒有錢銀來往,他們瞓機場,也不是因為缺錢。」阿黎聽聞,加拿大阿伯每月有六七千元生活費,美國仔也有積蓄,有時會到酒店食上百元的早餐。他笑說:「自己應該是最窮。」當時,曾有外展社工半夜來到機場探訪,說可以幫他們找屋租住,他們大多都耍手拒絕。「『做慣乞兒懶做官』,機場生活自由,不慣對住四面牆,好多都唔願走。」可是,經濟狀況許可卻不離開,這不是霸佔公眾地方嗎?阿黎說加拿大阿伯和美國仔是很極端的例子,他相熟的8個住客當中,除了一個過身,另外有4個也離開了機場。「我們望都望大家走到,不想一世在機場,想有個真正屋企。」

旁人總覺得瞓機場的人游手好閒,為節省租金而霸佔地方,但凡事也有例外——阿黎唯一借過錢給一個年約50多歲的住客,「當時他不是借錢開飯,而是去搭車見工。」阿黎從沒細問他的身世,只知他曾做過機場巴士公司,英文、普通話都十分流利。「現在他在葵涌開公司做大老闆了,找到資金做台灣鮑魚出入口的生意,朋友當中發展最好就是他。」阿黎當時也不大確定他是否借錢去見工,但心想「幫得到就幫」;如今眼看朋友發展順利,阿黎也替他開心。「做人呢,有起有跌,千萬不要睇小人。朋友有困難就盡量幫忙。現在每個月他都會找我飲茶,當年也叫做幫過他嘛。」阿黎開懷地笑著說。

阿黎十多年來於流落街頭、機場,最終能獲派公屋,找到落腳點。

離開機場後 終找到落腳處

別人的故事總是動聽,回看自身經歷,阿黎說現在做人做事,甚麼都化,他只望有張床能瞓個好覺。「為了還債,以前又返正職又返兼職,每日只是瞓幾個鐘;那時我跟自己說『無論有錢冇錢,做到65歲都要停下來』。」兩年前,身體終於發出了警號,提示阿黎是時候休息——他的膝蓋開始退化,醫生說不能再工作。阿黎就打算找個固定地方再申請公屋,剛巧朋友介紹工廈有空置劏房,他決定先入住再作打算;怎料業主於六月發出清拆令被迫遷,幸好社工協助他以「體恤安置」的途徑申請上公屋。

幾經轉折,阿黎打算再度漂泊時,卻意外找到了落腳點。這天他領我們到新居參觀,這裡暫時只有電視機、風扇與數張膠椅,與機場的氣氛相比,明顯較為冷清。會不習慣嗎?「分開來說,這裡(公屋)是我的夢想,至於機場的朋友,美國仔日日都會打俾我傾計,有時間都可以回去睇睇。」

我們坐在空蕩的新屋閒談,阿黎沒甚著力介紹廚房廁所,反倒他不時在窗口旁的空位,比劃著一個長方形,說道:「電器、冷氣可以慢慢來,現時最緊要買張長蓆舖在地上,有得瞓就乜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