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拾慌三】昔日公立醫院助護 退休執紙皮:靠自己有咩唔好

撰文:陳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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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應《香港01》邀約,黃姐曾與行會成員兼安老事務委員會主席林正財一同於上水執紙皮。
事隔數月,久別再遇時,記者心中甚是震驚,幾乎認不了她。黃姐年輕時是公立醫院助護、上回她中氣十足,甚至一個撇步,留下林正財,奔往對面馬路,如今雖披上風褸、配搭著花俏上衣,黃姐卻又消瘦憔悴不少,雙頰凹陷,中氣沉底,老態盡現,仿似瞬間年長了10年。但我們也僅僅是兩個多月沒見。
黃姐是上水區執紙皮婆婆之一,垂暮之年,她選擇置身紙皮荒野,於社會夾縫中獨力求存,靠雙手撿拾尊嚴。過去4個年頭,這位無家者落戶街頭露宿,與紙箱共存亡。飽歷風霜後,她去年終獲體恤安置,不過其紙皮基地,仍散落著她的生活痕跡,「我自己仲有雙手,靠自己有咩唔好?」。今回再聚,黃姐撐住拐杖蹣跚走著,我們隨其步伐探索不願歸家之故。
(此為【拾荒.拾慌】系列第三回,關注本地長者拾荒困局。)

黃姐因病一夕老去,她今次帶我們歸家,隨其步伐探索瞓街拾荒緣由。(羅君豪攝)

眼前的黃姐,與四個多月前應邀與行會成員林正財初體驗執紙皮,簡直判若兩人。當時她還相安無事,中氣十足帶著林醫生游走橫街小巷。

再次訪問的這天,這位67歲的老人家剛從醫院覆診歸來,扭動門匙後,我們走進了黃姐的心中大門。這家中帶點凌亂,但比起往昔,總算覓得棲身處。四年前她是「麥難民」,每個晚上,以一杯水、一個包借宿一宵,後來快餐店結業了,被迫四散。不過劏房租貴,又需拾級而上,腰椎變形彎曲的她捱不了,黃姐沒處可去,遂選擇瞓街,同步以拾荒維生。

因擔心血汗紙皮化為烏有 選擇「留守」

有家不歸總有緣故,她去年獲恩恤安置,終於「上樓」了,卻遇兩難:紙皮是她這數年來的依靠,共存共生。靠雙手,她填飽肚皮,也維護了一己尊嚴。回收店早早打烊,但執紙皮橫跨早晚,靠多勞多得,領到紙皮後要忙於整理摺疊,甚至連飯也忘了吃,便利店又總在深宵時分來貨上架,隨拆隨丟,全無儲蓄的她,為了多賺分毫,不時工作至午夜。她擔心血汗勞動化為烏有,甚至緊抱較挺身及值錢的硬紙皮守衛著。
 

過去4年,黃姐不時留守陣地守護紙皮。4個月前,記者邀約行會成員林正財進行拾荒體驗,8時抵埗,勞累一夜的黃姐還在睡夢之中。(陳淑霞攝)

紙皮在人在,如同黃姐的精神信念,因為她試過太多遍被盜去手推車及紙皮的遭遇。新居雖位於同區,但路途遙遠,有些時候,她索性留守陣地匆匆而睡,三數小時後再起身工作。

前後拾荒4年,試過無家可歸,但她從沒想過申領綜緩,「我自己仲有雙手,靠自己有咩唔好?」

可想過另找工作?「同工同酬,當然係請年輕啲,你係老闆,都唔會請我啦。」港府鼓勵長者就業,但年老與生產力脫鉤,是僱主的固有印記,黃姐試過應徵社區會堂助理、照顧員等工作,不過無功而還,結果拾荒成為她的出路。

不過,執紙皮再難捱,也不及檢拾回憶沉重。

問起拾荒辛酸,她輕描淡寫,也不介意別人眼神審判,「我只係做好自己嘅本分。」但談起家庭,目前和未來,她瞬間淚崩。

黃姐是上水拾荒常客,每天不分晴雨工作。(梁鵬威攝)

黃姐退休前是公立醫院助護,曾幾何時,她推著物資車,為病人換床單、換尿片,她事事上心,同事都讚她勤快,日夜雖忙碌,但她享受工作換來的使命感,「都叫幫到人,有少少貢獻吖⋯⋯」沒料到自己老來憂愁,她早年領「肥雞餐」提早退休,每月有3千多元長糧,的確比起不少老人已好很多,但黃姐獨居,交過房租後所剩無幾,黃姐又捱壞身子,紙尿片是必備消耗品,每月最少奉上近千元。

曾有一家四口 惜後來家不成家

半生已過,但子女緣薄,街上年輕人挽著父母同行的畫面,黃姐只能從旁羨慕,提起時禁不住眼眶沾鹽。她悔恨自己少不更事,未婚產子後湊成一家四口,但家不成家,「佢(前男友) 游手好閒、唔照顧屋企,我要一個人養四個」,更長期受到虐打,後來他吸毒被捕,終逃出家暴魔掌,靠自己養大仔女,但成年後兒子不務正業,屢犯事進出監房,更常跟她伸手索錢,「成日問我借幾千蚊,我邊有咁多錢啫?」,女兒則失去聯絡,「依家佢哋咁樣對自己,都好唔甘心」。

黃姐大病初癒,需要休養,但仍打算未來繼續拾荒。(羅君豪攝)

入住老人院? 多幾塊板間住就叫房 要8千多元

沒人沒物,可想過入住老人院?黃姐耍手擰頭,「一張床,一個櫃,就已經6千幾蚊」,未上樓前試過跟隨教會朋友實地視察,安老院有獨立空間,但與所認知的房間不盡相同,「多幾塊板間隔住,就叫做房,就已經8千幾蚊,你話點夠錢住到?」

黃姐於快餐店借宿時相識不少老友記,聽過安老院親身經歷,她又試過前往社署時,有石仔嶺安老院員工在樓下守候,游說她申領綜援入住,不過卻隱沒遷拆在即消息,「好彩無聽佢哋講,如果唔係到時突然無瓦遮頭,仲慘。」

不少街坊常對黃姐噓寒問暖。(梁鵬威攝)

還好黃姐人緣好,不致孤獨終老。

有八十多歲老婆婆天天路過她的紙皮基地噓寒問暖,又有好心人閒時帶來住家湯,她又替附近街坊看顧單車,社區溫暖填埔內心空靈。

黃姐不特別愛犬,但有老翁回鄉時將家中小狗暫托過夜,適逢風雨來臨,黃姐揀選了兩張挺身紙皮讓它休息,寧願犧牲十元八塊,也不願無辜小狗受苦。

病後 腰骨常隱隱作痛:「我唔執,邊有得食」

大病初癒,是黃姐生活轉捩點。她腰骨常隱隱作痛,此前仍堅持日復日開工,「如果我唔執,邊有得食啫?」黃姐性格倔強,但今年5月中她雙腳細菌感染,出院後身體大不如前,需以拐杖出入。

紙皮基地被一舉肅清,她終聽從勸告,搬回家中居住,並決定暫退火線,減少拾荒產量,近日社工成功替她申請高額長者生活津貼,生活將會變得鬆動,「可以唔駛咁搏命,不過都會繼續執,始終自己無積蓄嘛。」

終於歸家獲捐無聲電視 門鎖是壞的

終於歸家了,但一切仍待重新適應。沒親人在旁,水電媒重新接駁,需靠教會傳道人代勞;別人捐贈的電視沒音量,她不懂操作,惟有插著耳筒超近距離收看,來訪攝影師幫忙檢查,她連忙道謝,「好彩有聲咋,依家去唔到遠,成日要喺屋企,但無電視睇嘅話會悶死」。

家中門鎖壞了,黃姐逃出生天,跑去樓下房署求救,但至今仍待修理。匆匆入住,家中尚未添購煮食爐,她不是吃杯麵,就是跑到水貨街附近茶餐廳吃晚飯,偶然教會供應特惠飯,弟兄姊妹盛情招待,如一家人般有傾有講,面前的三餸一湯,這個晚上她吃得津津有味。

根據統計處最新統計,本港年逾65歲長者現有116萬人,於10年間增逾3成,當中15萬為獨居長者,佔整體長者13.1%。千帆過盡,黃姐終肯收拾行裝,從街上返回屋內,旁人或許鬆一口氣,但這兒可就是黃姐的歸宿嗎?

這個花槽旁的小路,曾經是承載黃姐勞動尊嚴的陣地,有人嫌棄,亦有人欣賞黃姐自食自力。(梁鵬威攝)
黃姐的紙皮基地經已肅清,但這又等如本港拾荒及長者問題已經解決了嗎?(陳淑霞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