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隱蔽長者|獨居婦慣孤獨拒接觸 社工洗樓擺街站覓蹤跡建關係

撰文:江麗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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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水泉澳邨有獨居長者在家中離世,數月後始被發現,社會開始看見「隱蔽長者」。早在社會注視之前,有班人一直在社區尋找隱蔽長者,他們不時「洗樓」拍門、擺街站,希望找到一個算一個。

年過七十歲的阿美(化名)獨居多年,不喜歡外出、抗拒與人接觸,最大嗜好是在家「煲劇」,她記不起這種生活何時開始,也難以言明原因,經歷家暴、離婚、失業、為家人賣樓還債,人生在世,她形容如同「苦行僧」。

阿美以往不認識任何社福服務,不懂求助,在劏房內,她總是望著窗外天空,思索如何走出困境,直至在街站遇到社工,生活才有改變。提到「孤獨死」,她不害怕,亦不擔心,淡然地說:「人生老病死係必經階段。」但她呼籲大眾,如果不忍心見到有人孤獨死:「多啲打電話去關心個老人家。」

敲開陌生人的家門、成功入屋,只是洗樓的開端。(廖雁雄攝)

「啪啪-啪-啪-啪」洗樓拍門,社協社區組織幹事張楚瑜慣用這種節奏,她說前輩教落,拍門不能太急、太大力,免得似「追數佬」,嚇怕街坊。

敲陌生人家門 只是尋找隱蔽長者開端

敲開陌生人的家門、成功入屋,只是工作的開端,「其實要佢開門畀你,你話好難又唔係,好易又唔係,最重要係中間點樣維繫個關係。」

這晚張楚瑜揹著環保袋,帶著滅蝨粉、驅蝨膏、風扇及各類傳單,一個人開始洗樓。她到訪的板間房單位,走廊狹窄、侷促,大熱天時,即使已入夜,在走廊駐足十分鐘,已感覺到悶焗及酷熱。張楚瑜流著汗跟住戶傾談,逐一問近況、問要不要申請津貼、問要不要哪樣物資。

洗樓接觸到不少隱蔽長者 社工張楚瑜:佢哋比較少接觸主流服務

洗樓接觸到的不適切居所住戶當中,包括不少隱蔽長者,張楚瑜說:「好似我哋頭先去探個板房,通常都有一半係長者,呢類長者比較少接觸主流服務。」

阿美年過七十,獨居、不喜歡外出、不欲與外界接觸,最大嗜好是在家「煲劇」。(夏家朗攝)

隱蔽長者可以泛指與社會隔離, 有需要但不懂尋求協助的長者,年過七十歲的阿美(化名)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就是這樣:「我以前唔識社會有福利。」

年逾70獨居劏房 煲劇度日:我以前唔識社會有福利

阿美(化名)獨居多年,家裡現時最多的,是電視劇影碟。每朝用過早餐,她便會打開電視播放影碟,消磨時間之餘,也好讓自己沉醉在劇情,不再回想過去。

她自言在原生家庭生活不開心,所以早婚,但婚後丈夫好賭、嗜酒,飲醉會打她,被趕出家門時,她只有20多歲。此後她曾經月入逾兩萬元,也置過業,但後來為家人賣樓還債,她住進劏房,積蓄散盡,身體勞損也令她無法繼續工作。

阿美苦苦思索:點先可以行出呢個困局

住在劏房時,阿美經常凝望窗外,苦苦思索:「我真係要點樣,先可以行出呢個困局?」她坦承,曾經因為絕望,試過傷害自己。

我睇電視又好、睇碟又好,人哋話周星馳好好笑,我笑唔到。苦情片,我都唔係咁容易流眼淚。我會覺得自己感情係麻木咗。
阿美

落街買麵包經過社協街站 生活才有改變

直至一次落街買麵包,阿美經過社協街站,接觸到社工,生活才有改變。社工幫她申請公屋、綜緩,安排她見精神科醫生,「我記得嗰日我喊到,嗰時仲識喊,喊到好似發癲。」

經歷過的風雨,阿美不欲再多談,「我今日真係講多咗,我係唔願意同人講,我覺得無面,都怕人見到、怕人睇到。真係呢個係內心嘅,所以唔出街。」現時有安穩的居所,每日看電視劇度日,阿美再無所求:「平淡係福,我𠵱家咁樣已經好多謝。」

阿美說以往不懂得求助,是一次偶然在街站接觸到社工。(夏家朗攝)
阮淑茵指很多長者不擅長上網找資源、找人幫,需要靠社工在社區發掘。(盧翊銘攝)

很多長者不懂找人幫 擺街站、洗樓成接觸隱蔽長者途徑

社協社區組織幹事阮淑茵就是當日阿美在街站遇到的社工。她提到,現時仍有很多長者不懂得上網找資源、找人幫,「都係要靠我哋多啲係社區發掘。」

阮淑茵:雖然花好多時間 但真係需要做

「擺街站、洗樓,會搵到好多比較被動、有需要嘅人,裡面包括隱蔽長者,雖然花好多時間、人力、物力,但都真係需要做。」這日下午黃色工作暑熱警告正生效,阮淑茵在深水埗擺街站,派傳單、跟街坊介紹服務、了解他們的生活狀況,有不少人都願意停下來傾談。

阮淑茵在深水埗擺街站,尋找需要服務的街坊。(盧翊銘攝)

其中有位伯伯在街站跟阮淑茵聊天近半小時,他年屆八旬,與妻子同住,聽力不好,雙腳有時乏力,怕跌倒也較少外出,阮淑茵說:「佢都容易講到自己有咩需要,但係就係搵唔到人幫。」留意到伯伯有服務需要,阮淑茵請他留下聯絡資料,也約好時間家訪做進一步跟進。

不過,並非每個人都願意留資料,擺街站有時也會被人指罵,「偶爾、好間中都會有啲人積累咗情緒,會過嚟鬧我哋,一般佢情緒好大,會由佢鬧完走開,如果有啲覺得可以嘅,都會嘗試安撫佢,嘗試了解佢有無需要,以前都試過傾傾下發現佢真係有需要,有啲都願意畀我哋跟進。」

張楚瑜說,遇到些住戶心情不好,不會執意要跟對方繼續對話。(廖雁雄攝)

擺街站有時會不順利,洗樓都一樣。張楚瑜獨自洗樓的這一晚,也遇到一位板間房住戶剛回家,提起申請津貼,他有些激動,反複提到其申請無法獲批。

見對方反應不理想,張楚瑜也沒執意要跟他繼續對話,她說:「都明白嘅,因為人就會有時心情唔好,如果心情唔好,通常唔會太chur(進取)不斷同佢講嘢,等下次見到,心情好,咪傾多幾句。有時將心比己,人同跟人相處就係咁。」

怕老鼠仍享受洗樓過程 接觸街坊提醒她工作意義 張楚瑜:係幫人

洗樓是消耗體力的工作,張楚瑜也直言最怕在樓道見到老鼠,但她仍然享受洗樓的過程,與街坊接觸,有時會提醒她記起工作的意義,「與其諗洗樓嘅意義,倒不如諗我哋工作意義係咩,洗樓只係我哋工作其中一個項目嘅一部份。」再追問工作意義是甚麼,張楚瑜有點靦腆地答:「我覺得係幫人。」

坦白講,我哋做外展工作,唔會100個街坊,100個街坊都願意理我哋,可能有啲板房、床位居民,唔太想同我哋傾。有時拍門,佢會話唔使,我哋唯一能夠做嘅,係將單張擺佢門口,(佢)有需要時可以搵我哋,呢啲都好難去強迫。
社協社區組織幹事張楚瑜
早前水泉澳邨有獨居長者在家中離世,數月後始被發現,在這宗事件前,阿美早有聽聞類似的事。(夏家朗攝)

「有好幾個(獨居)長者會畀條鎖匙我,話如果可能係我隔一段時間隔幾日無同你報平安嘅時候,你打畀我又無聽,你就開門上我屋企睇下咩事。」張楚瑜提到的這個經歷,或許是不少獨居長者的寫照,而水泉澳邨有獨居長者「孤獨死」,阿美早有聽聞類似的事,卻不會感到擔心或害怕:「無所謂喇,其實離開呢個世界,人生老病死係必經階段。」

阿美年過七十,經歷人生起起落落,她會形容人生在世如同「苦行僧」,坦言離開或是解脫,「在我嚟講,(離開)係一種解脫。再苦嘅日子都過咗,𠵱家就等緊日子、等緊時間。」

無所謂喇,其實離開呢個世界,人生老病死係必經階段。
阿美

過來人阿美籲主動關心獨居家人:心入面係溫暖嘅

不過,阿美明白大眾聽到這些事會於心不忍,她建議大家主動關心獨居的家人,不一定要親身去探訪,閒時打個電話問候亦很足夠,「後生關心老人家,我覺得呢啲對長者嚟講,心入面係溫暖嘅。」

她提議政府興建長者村,讓獨居長者入住,互相照應。在她想像中,長者村不是院舍,不會只有焗促的床位,會有空曠的地方,讓老人散步,有長櫈,讓老人坐著聊天,「變咗獨居嗰啲,全部喺埋一齊,老人家會唔會傾多啲嘢?係咪大家老人家會開心啲?」

阿美說,倘若政府願意做,她也願意行出一步,入住這些村,嘗試主動與人相處,「我會覺得如果係咁,大家都係孤獨老人,(共處)係一種關心、一種溫暖。」

阮淑茵指,在支援隱蔽長者上,可以做的事尚有很多,包括加強外展服務。(夏家朗攝)

據統計處2021年的人口普查,本港有逾18.8萬名獨居長者,佔整體長者人口13.0%;此外,有39.6萬名長者只與配偶同住。阮淑茵指,以往接觸不少獨居長者及雙老家庭,隨著年紀漸長、身體轉差、缺乏支援網絡,很容易會變成隱蔽長者。

她認為,在支援隱蔽長者上,可以做的事尚有很多,包括加強外展服務,她也相信多擺街站、多洗樓,將這些功夫做好,可減少孤獨死再出現,「雖然唔可以話做到零,無人可以做到呢個保證,但係我相信愈多呢啲工作做好,就愈少呢啲悲劇。」

阮淑茵也提到,社協正推行長者社區保姆計劃,婦女受訓之後,在不需要照顧孩子的時間,可以參與聯絡及支援長者的工作,建議政府考慮在不同區推出這種長者社區保姆計劃,「老人家如果隱蔽咗,有人接觸到佢、畀到關心佢、了解下佢需要,不論係經濟、醫療、或者唔同照顧服務、院舍服務,等佢個人可以安心啲、定啲,可以過得快樂一啲。」

老人家如果隱蔽咗,有人接觸到佢、畀到關心佢、了解下佢需要,不論係經濟、醫療、或者唔同照顧服務、院舍服務,等佢個人可以安心啲、定啲,可以過得快樂一啲。
社協社區組織幹事阮淑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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