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作者：李冠儒

8月15日，自民黨發表了《在終戰紀念日之際——黨的聲明》，其內容充分反映了日本政界對紀念二戰的主流觀點，而有關觀點顯然不會被中方接受。本文將先陳列自民黨聲明的譯文，然後指出其與中國慣用表述有明顯衝突之處，繼而探討這種差異背後的政治、歷史及文化因素。

【第一段原文】：本日、80回目の終戦記念日を迎えました。先の大戦で犠牲となられた方々に対し、謹んで哀悼の誠を捧げるとともに、一つの節目を迎えるにあたり、改めて、戦争の惨禍を二度と繰り返さないとの誓いを、強く決意いたします。

【第一段譯文】：今天，（我們）迎來第80個終戰紀念日。謹向在先前（在）大戰（二戰）中犧牲的諸多人們致以深切的哀悼之意，並在這一重要節點上，再一次堅決地發誓，（日本）絕不讓戰爭的慘禍重演。

綜合以往中國官方的發言，日本並非「終戰」而是「戰敗」，犧牲中的人亦有善惡之分，因此必須對戰犯、戰爭罪行進行追責，否則慘禍就會重演。而自民黨對戰犯表示敬意的舉措（例如參拜靖國神社），自然被中方視作是不正視歷史乃至歪曲歷史的做法。

內地有許多對日KOL向民眾指出，日本政府在戰後的1952年通過《戰爭犯罪受刑者保護法》，將戰犯視為「因公殉職」並提供撫恤金，是為戰犯洗白。這種說法不無道理。彼時日本百廢待興，亟需團結各方振興日本，政府不免有安撫國內右翼勢力以及進行家屬補償等諸多考量，也會表示該《保護法》並不給予法律意義上的定罪豁免，但無疑有引導國民寬恕戰犯，亦模糊了諸多國際法庭已認定的戰爭罪責。

在文化層面，日本亦有一種「如水」觀。當然，此「如水」非李小龍的「Be Water」，而是強調水是純潔的、流動的、無常的、莫強求的。生命逝去，如水入海，不可追；死為穢，生為淨，水讓穢者清淨離去；生命消逝乃諸行無常的體現，死後如水過，不清算、不妄執。靖國神社等國家神道進行了更極端的解讀，即軍人死後是「穢」，要通過神社轉「淨」，否則會成「怨靈」。日本政府曾承諾參拜，不參拜即「背叛」為國捐軀者，不讓參拜的行為也被解讀為「干預宗教自由」。這類文化觀念上的衝突，也是導致中日雙方認知差異的重要原因。對中國來說，蓋棺終究是要定論，日本戰犯既然迫害中國人民就不能被供奉，本國的文化不能成為傷害受害者感情的理由，因此屢次嚴正反對日本政府行為。

【第二段原文】：平和は与えられるものではなく、築いていくものです。これまでわが国は、戦後80年にわたって平和国家としての姿勢を貫き、世界の安定と繁栄に貢献してきました。今日の平和と繁栄は、戦没者の方々の尊い命と、苦難の歴史を乗り越えてきた先人たちの努力の上に築かれたものであることを、決して忘れてはなりません。

【第二段譯文】：和平不是天賜的，而是需要人們構築的。戰後80年來，日本始終堅持作為和平國家的姿態，為世界的穩定與繁榮作出貢獻。我們絕不能忘記，今日的和平與繁榮，是建立在戰死者寶貴生命之上的，也是先人們努力跨越苦難歷史的成果。

【第三段原文】：今を生きる我々の最も大きな責務は、次の世代によりよい未来を繋いでいくために、自らの手で平和をしっかりと築いていくことです。

【第三段譯文】：當下我們最重要的使命，就是要親手牢牢守護和平，把更美好的未來傳遞給下一代。

自民黨聲明中，戰死者被認定「為和平與繁榮做出貢獻」。然而，當中不乏主動發動戰爭的戰死者，若不加以區分，就不利於反省日本發動戰爭的理由。

戰爭與和平是一體兩面，不研究爆發衝突及戰爭的原因，就實現不了可持續的和平，而缺乏加害者認知的戰爭反省，本質上就是不徹底的反省。

也因此，即便承認和平確實是需要人們的努力，即使日本人確實在人的安全、維和、開發合作層面的國際合作舞台上發光發熱，但其和平研究、和平觀實在難以得到戰爭受害者的認同。甚至，正因為日本將戰爭責任模糊化，即使有許多日本人投身國際組織的維和工作，依然有中國人至今仍質疑日本有「新軍國主義動向」。

【第四段原文】：唯一の戦争被爆国であるわが国は、「核兵器のない世界」の実現に向けて、たゆまぬ努力を続けていか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対話と協調の精神で各国に強く呼びかけ、様々な立場の国々がともに取り組むべき方策を見出すべく、現実的かつ実践的な取組みを粘り強く進めてまいります。

【第四段譯文】：作為唯一的戰爭被「原爆」國，日本必須為實現「無核武的世界」而不斷努力。我們將以對話與合作的精神，積極對各國呼籲（「無核武」觀），尋求能讓不同立場國家共同推進的務實且可行之策，並持之以恆地開展實踐性行動。

近代日本確實非常重視Diversity（多元）, Equity（平等）, and Inclusion（包容）（DEI）的表述，所以自民黨提出「讓不同立場國家共同推進」。至於聲明提及日本是被「原爆」國，自然是要突出其「受害者」身份。

【第五段原文】：今、わが国は戦後最も厳しく複雑な安全保障環境に直面しています。国際社会では、ウクライナ情勢や中東情勢の緊迫化に加え、米国をはじめとする先進国も、グローバル化の潮流の中で「自国第一」の姿勢を強め、各地で分断と対立が生じています。世界の秩序が瓦解しかねない危機的な状況にある中で、日本が自ら旗手となって、平和と繁栄の礎である「自由で開かれた国際秩序」を何としても堅持し、強化していか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

【第五段譯文】：如今，日本正在直面戰後最為嚴峻、複雜的安全保障環境。國際社會中，烏克蘭和中東的局勢日趨緊張，再加上包括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也在全球化浪潮中日益凸顯「本國優先」的姿態，世界各地不斷產生分裂與對立。在世界秩序可能被动摇的危機中，日本必須主動承擔起旗手的角色，堅定維護並加強作為和平與繁榮基石的「自由開放的國際秩序」。

【第六段原文】：自由民主党は、自由と平和を希求する国民政党として、歴史の教訓を胸に時代と真摯に向き合い、毅然とした外交・安全保障によって、平和の永続と世界の更なる繁栄に尽力してまいります。

【第六段譯文】：自由民主黨作為追求自由與和平的國民政黨，將銘記歷史教訓，真誠面對時代課題，通過毅然的外交與安全保障政策，為可持續和平以及讓世界更繁榮竭盡全力。

這兩段充分反映了美日關係中日本的尷尬，明顯是在埋怨「美國優先」。

不久前的7月2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通過社交媒體宣布美國與日本達成貿易協議：原定25%的對等關稅稅率下調至15%，日本將向美國投資5,500億美元，美國將獲得其中90%的利潤，日本還要放開汽車、卡車、大米以及其他部分農產品和商品的市場，「美國優先」的色彩躍然紙上。日本國內不免有人指控石破茂政府過於軟弱，犧牲了本國利益。

如今，特朗普及其支持者無疑已經摒棄了DEI等「政治正確」以及所謂「自由開放的國際秩序」，反對讓美國當「世界警察」，自然是考慮到維護原有秩序成本高、收益低的問題。而且正如知名國際關係學者米爾斯海默在《大幻想》（the Great Delusion）中所指出，用暴力在特定國家進行「社會工程」的做法並沒成功維和，反而催生了更多不公與暴力，迫使美國用更高的成本來收拾爛攤子。

今年1月，聯合國秘書長副發言人Farhan Haq公布，美國拖欠聯合國約28億美元。反觀日本，在過去多年極大地增加自身對聯合國的影響力，也特別重視對外援助，政府更是不斷向公眾科普日本的國際貢獻。日本民眾普遍支持DEI、人的安全、國際合作（詳情可閱《日本如何推動「人的安全」成為國民價值觀？》）。自民黨因此借二戰結束80周年強調日本在國際合作方面要擔任旗手，並且非常關注烏克蘭與中東的局勢，爭取民意支持。

微妙的是，即便美日在價值觀上已分道揚鑣，鑒於日本自二戰以後尤其是「安保鬥爭」失敗後與美國高度綁定，終究還是要繼續依仗美國。日本自身的硬實力，卻又顯然不足以支撐世界警察的角色。此外，中國正在高舉「人類命運共同體」與「南南合作」等旗幟，由此來看，日本與中國目前在國際合作層面的價值反而是更接近的。然而，日本國內反華、恐華是主流，又不能在美國眼皮下與中國過於接近，所以不能期待日本政府主動與中國政府合作。日本在現階段「兩面不是人」，與自民黨自稱的「毅然的外交與安全保障政策」相去甚遠。中方自然希望日本方面主動作為戰爭加害者進行反省，實際上這也能為中日國際合作帶來更多空間及可行性。

綜上，日本自民黨8·15聲明與中國官方的立場背道而馳。但內地媒體並沒有專門轉載、批判有關聲明，因此即便《南京照相館》被矢板明夫等日本代表形容為反日教育和宣傳，現階段中方對日的態度依然非常克制。

作者李冠儒是思哲研究所青年事務教育總監。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香港01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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