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CH】TikTok事件:工程師的技術幻想

撰文:鄭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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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媒體日前報道稱,抖音國際版(TikTok)將最早於本周二(8月11日)對特朗普(Donald Trump)政府提起訴訟,狀吿美國總統藉助行政命令限制TikTok的做法違背美國憲法。

此前8月6日特朗普發佈行政命令,禁止美國人與TikTok、微信,及其母公司字節跳動和騰訊展開任何「交易」。「交易」的定義尚待公布,而行政命令也將在45天后生效。

與此前特朗普的言論專門針對TikTok不同,8月6日特朗普的行政命令中包含微信。8月5日蓬佩奧(Mike Pompeo)在政府官網上宣布美國建立「乾淨網絡」(Clean Network,又譯清潔網絡)的五大措施,包括美國國內禁止中國APP。一場轟轟烈烈的封殺運動已經拉開。

事情的起因是特朗普動用政治權力展現對華強硬,進而助選。本質是美國對中國科技企業的打壓,和華為事件、貿易戰沒有任何區別,霸權的大棒如影隨形。儘管企業家無法決定政治進程,但是企業家們需要從TikTok事件吸取教訓。

不能一直粗糙

TikTok目前面臨內外夾擊。其在美國的業務前途未卜。在中國國內,輿論對字節跳動「如此迅速對美國妥協」頗有不滿。這兩種困境的原因不同,國外的困境是政治原因,內部困境是缺乏政治敏感,對中國民眾的自尊心自信心日盛缺乏判斷所致。

2019年3月,字節跳動創始人張一鳴作了一次內部演講,「粗糙的宏大」和「大力出奇迹」這兩個詞高頻貫穿始終。原話是:「精緻的文藝不是浪漫,粗糙的宏大是浪漫,新事物都是粗糙的。」

正如張一鳴認為新事物都是粗糙的,TikTok的出海本身並不是一場精心準備的行動。有不少聲音認為為了避免美國找麻煩,TikTok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把服務器放在了美國;把備份放在了新加坡;聘請美國團隊管理TikTok;與抖音不互通,不沿用大陸審查標準。

事實上這樣的整改是TikTok遇到挫折連翻被審查之後。2020年6月1日,曾在迪士尼任職的梅耶爾(Kevin Mayer)才正式入職擔任TikTok全球首席執行官。2019年11月,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對TikTok收購Musical.ly進行調查,參議院司法委員會舉行了聽證會。當時TikTok甚至沒有出席聽證會。這原本是澄清自己的一個絕佳時機,TikTok卻直接選擇了無視。

僅僅一個月後,2020年1月五角大樓要求所有的美國軍人都必須刪除TikTok。2020年3月,美國參議院舉行聽證會討論數據安全問題,要求禁止政府人員使用TikTok;2020年3月,美國運輸安全管理局公開發布,要求該機構員工停止向TikTok發送宣傳內容。

TikTok並不完美,其粗糙是有目共睹的。2018年7月,因違反少兒內容及宗教內容,TikTok在印尼下線;2019年2月,TikTok因違反美國《兒童隱私法》被處於570萬美元的罰款;2019年4月,TikTok在印度因兒童色情被迫下架,當年7月恢復上架後,印度要求字節跳動修建1億美元的數據中心;2019年7月,TikTok在英國接受調查,涉嫌提供「完全開放」的信息,有可能導致兒童用戶看到不良內容。也許拒絕出席美國聽證會只是粗糙過程中的一個點,但足以說明TikTok沒有認識到問題的重要性。

字節跳動旗下產品今日頭條等在中國大陸也常有粗糙的名聲,過去數年,官方對其多番整治,與TikTok在海外違反青少年保護令以及出現不良內容如出一轍。比如早在2017年1月,中國北京市網信辦曾約談今日頭條,對該網在從事互聯網信息服務中存在的違法違規情形提出嚴肅批評,並責令其整改。2018年4月,中國國家廣播電視總以導向不正、格調低俗等突出問題為由,責令今日頭條永久關停 「內涵段子」客戶端軟件及公眾號,並要求該公司舉一反三,全面清理類似視聽節目產品。2018年,抖音上涉嫌色情、低俗、虐寵等內容屢見不鮮。隨後今日頭條發佈致歉聲明,表示未認真審核第三方提供的關鍵詞包,發生嚴重疏漏,推廣團隊總經理和項目負責人已作停職處理。

一時的粗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從國內到國外,一直粗糙、一直游離於法律和社會道德,顯然行不通。這最起碼說明字節跳動管理能力有待加強,內容管理尚不夠細緻。

2015年10月張一鳴曾在一場活動上同中國總理李克強握手。(中國政府網)

技術是王道?

2013年3月的一次採訪中,張一鳴吿訴媒體今日頭條會登陸海外市場,「我們從去年就開始考慮海外計劃。通過前期調研結果來看,是可行的。」

2016年的烏鎮互聯網大會上,張一鳴表示,全球化將是今日頭條2017年的核心戰略之一。2017年字節跳動6周年慶之際,張一鳴宣布,公司的新願景是「全球創作與交流平台」,2018年關鍵詞是「全球化」。

張一鳴曾經在2016年年底接受中國《財經》雜誌採訪時說過一個關於價值觀的問題,「企業和媒體的區別在於:媒體是要有價值觀的,它要教育人、輸出主張,這個我們不提倡。因為我們不是媒體,我們更關注信息的吞吐量和信息的多元。同時,我們確實不應該介入到(價值觀)紛爭中去,我也沒這個能力。」

張一鳴自認為自己所做的各種平台是脱離 「媒體價值觀」的內容聚合平台。字節跳動大航海計劃背後是對自由市場的信任,是對自己所做產品不帶價值觀、僅具有技術色彩的認知。而實際上這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從來沒有純粹的技術。互聯網科技霸權不是簡單的技術問題,科技進步幫助美國掌握了互聯網文化話語霸權,美國不會輕易放手。

字節跳動密集的海外佈局涉及新聞、短視頻、直播、社交媒體、辦公協同、教育等多個品類。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某個APP的問題,而是有中國色彩的產品正逐步向互聯網話語權發起衝鋒的問題。

社交媒重在社交,如今已經有着強烈的媒體屬性。最起碼它是當今世界獨一無二的傳播信息的媒介。這樣的媒介從來都不只是技術的產物。低估了大國鬥爭的殘酷,低估了政治和意識形態的存在,對美國市場自由市場的無條件信任是造成今天這一切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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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6年的互聯網大會上,張一鳴和美國互聯網巨頭Facebook創始人朱克伯格都有出席,朱克伯格所做出來的一切都是為了進入中國市場。他過去幾年對中國的討好迎合,以及在美國利用國家安全打壓TikTok,顯示了一個商人的政治視野與眼光,他絕對不是一個技術控制論者。

2019年美國對華為的打壓動作非常密集,華為的備胎計劃走進人們的視野。針對美國方面對華為的打壓,華為旗下晶片公司海思半導體的總裁何庭波於2019年5月發佈一封員工內部信。這封信顯示,多年前,海思做出了極限生存的假設,預計有一天,所有美國的先進晶片和技術將不可獲得,而華為仍將持續為客戶服務。為了這個以為永遠不會發生的假設,海思走上了科技史上最為悲壯的長征,為公司的生存打造備胎。

華為對於自身面臨的困境非常清醒,對於美國有一天一定會出手打壓早有認識。2019年5月任正非在透露,「華為曾經準備用100億美金把公司賣給美國公司,賣給人家時合同也簽訂了,所有手續辦完了,兩個團隊買了花衣服,大家穿着花衣服去海灘上比賽跑步、比賽打乒乓球,那個星期美國公司發生變化,新董事長否決了收購,回來討論還賣不賣?我在我們公司是投降派、妥協派,什麼事情都想讓一讓,少壯派激進派堅決不賣,我就說十年之後和美國在山頭上遭遇,我們肯定拼不過他們刺刀,他們爬南坡時是帶着牛肉咖啡爬坡,我們帶着乾糧爬坡,可能到山上不如人家,我們要有思想準備,就準備了備胎計劃」。

當年任正非決定將華為賣給美國的決策,是對中美未來鬥爭有充分的心理預期的結果。任正非的考量不是簡單的晶片技術。

字節跳動轟轟烈烈的出海計劃背後,有工程師的技術夢想,有資本的盈利驅動。但沒有純粹的政治,也沒有單純的經濟,更沒有不帶有任何屬性的企業家。科學沒有國界,科學家卻有自己的祖國。技術沒有國界,技術產品卻可以為國所用。

中國企業家在出海過程中可以不成功,但不能不成長。在這個紛亂的年代,企業家需要有先知先覺的判斷,後知後覺只能被動接受現實,倉促想出對策。願更多後來者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