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仇、脫歐和民兵組織:北愛爾蘭的動蕩之源

撰文:周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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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0日,在標誌着北愛爾蘭結束30年動亂的《貝爾法斯特協議》簽訂23年之際,愛爾蘭總理馬丁(Micheál Martin)不安地警告「切勿重新陷入宗教謀殺和政治動亂的黑暗歲月」,而鄰近的北愛則剛經歷了十餘年來最大騷亂,首府貝爾法斯特一堵分開親英的「保皇派」和親愛爾蘭的「共和派」社區的和平牆兩側,年輕人互擲汽油彈、煙花和磚頭。
在沖天火光之中,外界再次驚醒,盤踞在北愛爾蘭上空的暴力幽靈仍未遠去。

英國約翰遜(Boris Johnson)政府的《脫歐協議》拱手將北愛留在歐盟的單一市場,直至北愛議會2023年決定是否延續。自那時起,北愛「保皇派」的憤恨情緒就在升溫。

在今年1月1日英國正式脫歐之後,北愛切身感受到「被英國遺棄在歐盟」的衝擊,許多和大不列顛島之間流通的貨物需進行繁瑣質檢和通關程序,超市一度出現供應短缺現象,約翰遜政府所謂「無縫貿易」的承諾淪為空頭支票,導致親英人士越發憤怒。

在此背景下,倫敦急忙「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單方面將北愛超市的三個月通過豁免期延長至十個月、簡化通過程序等。但這未能解決北愛爾蘭親英派的憤怒情緒,代表了阿爾斯特志願軍(UVF)、阿爾斯特防衛協會(UDA)等「保皇派」民兵組織的「保皇派社區理事會」於3月4日聯名上書英愛兩國政府,宣布不再支持給北愛帶來和平的《貝爾法斯特協議》,除非改變《脫歐協議》中的北愛處理方式。

至此,僅需零星火花就能引爆緊張局勢,而北愛檢方3月31日對親愛爾蘭「新芬黨」(Sinn Féin)政客違反防疫規定的寬宏處理就成了導火索,尤其是這些政客違規出席的是親愛爾蘭民兵組織「愛爾蘭共和軍」(IRA)的前情報負責人斯托雷(Bobby Storey)的葬禮,更讓「保皇派」群情激憤。

此後,「保皇派」聚集的社區發生縱火、扔汽油彈和襲警,4月7日更演化為幾百名「保皇派」和「共和派」年輕人相隔和平墻互擲煙花和磚頭,警方形容如此大規模的騷亂是「數年未見」。在菲臘親王4月9日逝世後,「保皇派」為悼念暫停了攻擊,但這份平靜能持續下去嗎?

北愛「保皇派」為主的Shankill路4月7日發生縱火。(美聯社)

脫歐激發千年宿仇

當下北愛騷亂顯然不乏過去動蕩的主要元素,即信奉天主教、親愛爾蘭一派與信奉新教、親英一派的衝突。該衝突根本源頭需追溯至英國人自12世紀起對愛爾蘭島的侵略,由於英國實施了一系列惡政,包括16世紀起在信仰天主教的愛爾蘭島強推宗教改革、1801年強行將愛爾蘭島納入帝國版圖並剝奪天主教徒擁地權、1845至1846年對愛爾蘭大饑荒見死不救等等,最終引發愛爾蘭揭竿而起。在歷經兩年戰爭,南方26郡於1921年獲得獨立,英國移民比重較大的北方6郡(即北愛爾蘭)仍留在英國治下,該地也因為高度對立的宗教和身份認同成了火藥桶,最後演變為1968年至1998年三十年動亂。

在那段黑暗歲月中,以「愛爾蘭共和軍」為主的「共和派」民兵,與英軍、英國在北愛的警察部隊以及「保皇派」民兵(以阿爾斯特志願軍、阿爾斯特防衛協會為主),發生了長達30年的游擊式衝突,爆炸、槍擊和綁架成了家常便飯,共有3,600人因此喪命。直到1998年《貝爾法斯特協議》承認北愛與愛爾蘭的特殊聯繫、保障地方自治和兩派權力分享等,北愛才逐漸走向大體和平。

但這股對立情緒仍然存在,尤其如今親英陣營不滿約翰遜在《脫歐協議》中粗暴將北愛「拋棄」,且不安於親愛爾蘭勢力的增長——今年1月民調顯示,支持留英的比例僅比支持與愛爾蘭團結的比例高出5個百分點,且還有11%民眾尚未決定,有親愛爾蘭議員放言幾年內便可通過公投實現「回歸」。在此社會大背景下,親英的民兵組織便可能傾向製造更多混亂,強迫倫敦正視這一問題。

1972年的北愛貝爾法斯特街頭宛如戰場。(Getty)

民兵組織轉型犯罪幫派盤踞社區

另外,同樣不可忽視的已逐漸轉變為犯罪集團的民兵組織所起的作用。雖然警方不能確定有無「保皇派」民兵組織直接參與,不過騷亂大多發生在「保皇派」民兵組織具有較大影響力的社區,且有影像顯示有成人鼓勵12、13歲的兒童參與縱火搗亂,像是幫派內部慫恿低齡成員犯事。BBC也分析指出,有「保皇派」組織趁亂報復警方之前對其據點的掃蕩。

雖然大多民兵組織已隨《貝爾法斯特協議》的簽訂而自稱放下槍來,但他們並沒有就此消失,畢竟他們在幾十年的戰鬥中已經成長為內部有組織、與國內外恐怖組織或犯罪集團聯繫緊密、有眾多資金來源和走私網絡的團體,放下槍後能直接轉變為經驗老道的犯罪幫派,將過往軍火走私網轉變為其他走私網絡(煙酒毒品等),並以社區為根基、以身份認同為動力,繼續盤踞在北愛上空。

數據顯示,在2009年至2018年的十年間,與民兵組織相關的槍擊事件達到610起,爆炸事件達到499起。英國司法部還在2019年報告中指出,共和派社區中24%民眾感到民兵組織具有控制性影響,「保皇派」社區中這一比例更是高達32%,足可見這些民兵組織影響之廣泛。

其中,警方尤對專注販毒活動的多支「保皇派」民兵組織感到頭疼。根據執法部門數字顯示,北愛檢獲毒品的案例從2006/07年度的2,590宗,躍升至2019/20年度的8,186宗。英國廣播公司(BBC)也曾形容,「保皇派」民兵組織使可卡因「席捲了」北愛。

北愛社區入口仍可見民兵組織標誌,圖為今年1月Newtownards路旁標誌。(Getty)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這些民兵組織通過轉變為犯罪集團,依然對北愛有不可小覷的破壞力和影響力。他們的存在不僅僅是影響治安、毒化青少年,也將對另一派別的仇恨以及自身強烈排他性的身份認同,通過幫派組織傳承下去,為下一次的騷亂提供精神養料。

而這也反映了北愛近20多年來的「去極端化」過程有諸多疏漏之處。例如,北愛議會直到2015年才通過「嶄新開始」(fresh start)法案,旨在消除社區中民兵組織的影響,但北愛自治政府因兩派無法達成分權協議、而在2017年1月至2020年1月陷入長達三年的癱瘓,阻礙了政府採取更有效的措施對付民兵問題。

同時,政府在兒童貧困、心理健康和青年失業等方面也做得不夠,導致大批青少年成了幫派成員的俘虜。根據2019年的人口普查,北愛男性青年的失業率達到驚人的16.9%,另有同年數據指出,北愛的兒童貧困率也達到21.7%,比英國平均情況高出4個百分點。而這些生活貧困、輟學率較高的年輕人,很多都被吸納進入幫派,成為社會的不穩定因素。

可以說,只要由民兵組織轉型而來的犯罪集團依然在社區內橫行,且能持續吸納失業青年,再加上約翰遜政府粗暴的脫歐協議肇禍,北愛動亂的幽靈仍可能死而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