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衛艱難防治 強權趁勢掠奪:疫情之下的人權貴賤

撰文:塗柏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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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此刻於歐美國家不停蔓延,但地緣衝突並未因病毒的侵襲暫緩,部分國家仍舊未以民生防疫為優先,不忘拓展政治利益。值此時刻,更應反思霸權主義與資本體制的缺陷,以及發現聯合國與世界衛生組織(WHO)正是此類衝突下的受害者。

2020年3月19日新加坡前駐聯合國代表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特意撰文《長期削弱WHO,西方該反省了》,聲討歐美基於私心不願強化世衛組織的功能與提供會費,便是對霸權主義的沉重控訴。

看似主管全球衛生工作的世衛組織,強權角力的痕迹始終貫穿於其誕生經過與職權範圍。當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不久,儘管聯合國成立聯合國國際兒童緊急救援基金會(UNICEF)與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UNRRA),負責處理戰後的醫藥衛生與食品配送等事務,但建立專職的全球性衛生組織顯然不在聯合國高層的腦海內,成效不彰的國際聯盟衛生組織(LNHO)與職能有限的國際公共衛生局(OIHP)也都無法滿足戰後所需。因此1945年4月聯合國制憲會議召開時,中國代表團裏的施思明(1908─1998年)與巴西代表團的蘇札(Geraldo Horácio de Paula Souza)商議,由中巴代表團聯袂提案呼籲聯合國舉行會議,商討設立新國際衛生組織的事宜,而該組織便是日後的世界衛生組織。

中國代表施思明(右)與巴西代表蘇札協力倡議成立世界衛生組織。(Facebook@世界衛生組織)

不過世衛組織的成立並非一帆風順,施思明在向曾供職於國聯衛生組織的波蘭醫師拉西曼(Ludwik Witold Rajchman,1881─1965年)徵詢時,就從拉西曼堅持世衛總部需設於巴黎以免遭美國控制的意見中,感受到歐洲對美國興起的抵觸。接着1946年6月國際衛生大會(International Health Conference)召開後,竟因美蘇陣營的矛盾、以及美國不願泛美衛生組織(PAHO)從屬於世衛組織之下,導致世衛組織《組織法》遲遲不能被各會員國批准。直到1947年9月埃及蘇伊士運河區爆發霍亂後,才讓利益受損的歐美各國暫時齊心撲滅疫情,並於1948年紛紛通過《組織法》,令世衛組織得以成立。

冷戰衝突不僅影響世衛組織的誕生,連國際衛生大會與1948年世衛組織對健康所下的定義「在軀體、精神和社會上的完美狀態,而不僅僅是沒有疾病或虛弱」,也成了美蘇雙方攻防的重點。馬凱碩在文章裏抨擊世衛過度注重生物醫學而非社會醫學,其實正是因歐美國家的意識形態使然。對構思健康定義的施思明、與後來成為首任世衛總幹事的加拿大精神病理學家的奇澤姆(Brock Chisholm,1896─1971年)而言,改善人民所處的社會是消除疾病的根本方法,另名創始者南斯拉夫籍的安德里亞(Andrija Štampar,1888─1958年)也聲稱世衛組織該聚焦四項原則「社會與經濟安全,教育,營養與住房」,顯見渠等欲釜底抽薪根除貧病的淑世理想。

奇澤姆(左)曾受保守派詆譭為共產主義者,右為聯合國首任秘書長特里格韋(Trygve Halvdan Lie),雙方於1948年簽署協定。(聯合國)

然而歐美國家認定這根本是社會主義的翻版,因此堅決從生物醫學的角度防治疫病,更堅持世衛組織僅能從事「技術性」的工作。力圖甩脱冷戰陰影的奇澤姆也因這份理念,遭保守派辱罵為共產黨與危險份子,也導致世衛組織的起步頗受刁難。最嚴重的是,意識形態的差異導致美蘇雙方擁有截然不同的公衛體系,歐美資本陣營習慣注重醫藥科技的研發、以及商品化的醫療保險服務,社會主義國家則注重覆蓋率廣的醫療項目,這使得雙方代表在世衛組織裏一開始簡直不能共存。

1949年,蘇聯因美國推出馬歇爾計劃(Marshall Plan)與扣留輸往東歐的醫療物資感到十分憤慨,於是率領東歐國家相繼退出世衛組織,波蘭甚至批評世衛組織已經「屈服於帝國主義國家,特別是美國」。為了防止全球公衛出現破口以及世衛財政拮据,奇澤姆頂住壓力,稱世衛章程裏並未規定會員可退出,故認為蘇聯等國只是「不積極」(Inactive)而非退出。這份餘地果然讓蘇聯與東歐國家於1958年重返世衛,但雙方在世衛組織裏搶奪公衛與體制優勢話語權的鬥爭始終沒停歇。美國支持的消滅瘧疾計劃與蘇聯關切的天花防治計劃,就是個很好的例證。

可惜的是,隨着冷戰終結,社會主義國家的相繼解體,令資本主義陣營得以主導世衛組織的方向,美國自1954年起就想削減世衛會費與功能的心思終告得逞,造成世衛組織在面臨諸多傳染病時總有心無力,卻又得承擔應變不足與官僚主義的罵名,部分更激進的人士,甚至希望世衛組織只要在標準化食品與醫藥規範、疾病命名等事務上發揮功能即可,不需對各國公衛政策提供太多意見。

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Ayatollah Ali Khamenei)指責美國在疫情嚴峻之時,仍加重對伊朗的經濟制裁。(AP)

因此,弱化的世衛組織在這回新冠肺炎疫情裏艱難地努力防治,但發出的呼籲不是遭忽視就是被質疑。且被強權擯斥的聯合國,也無力阻止美國繼續干預中東與制裁伊朗,或是派遣軍艦前往南海示威,法國、英國甚至在疫情加重的情勢下,仍加派士兵前往非洲薩赫勒地區,以及加快介入利比亞。更叫人跌破眼鏡的是,號稱社會福利完善、卻在3月14日放棄篩檢輕症者的瑞典,竟於3月16日宣示將向議會提案,派遣最多150人的部隊參與法國在非洲的軍事干預。顯然,在這些老牌強權眼中,遠方的殖民利益遠大過內部的人民安危。

在歐美國家與資本陣營把持話語權的形勢下,當前大眾罕能關注到第三世界被疫情加劇的受宰制與不平等處境,更沒發現握有軍事與資本優勢的國家,此時更抓緊機會剝削弱國與窮國,因為前者絕對比後者更能承擔疫情造成的人命與財政成本,辛辣地呈現了強國與弱國、富國與窮國間的人權有別。

故倘使未能以強化聯合國與世衛組織等多邊體系的方式予以糾偏,替發展中國家爭取縮小與發達國家差距的機會,那麼每一次大規模疫病、饑荒或貧困的流行,都會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變相試煉場,霸權國家將更難被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