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專程來到蘇格蘭的特朗普特恩貝里（Turnberry）高爾夫球場來會見正在到訪自家物業的特朗普。她等了正在打高爾球夫的特朗普大半天，才在下午近5時40分左右得以和特朗普及其貿白談判團隊見面。

兩人會面後，一如所料，美歐宣布達成了所謂的「貿易協議」，歐盟決定低頭「硬吞」特朗普的15％，以大手購買美國能源、大舉投資美國、 大減美國商品關稅的承諾來避開原訂8月1日落實的30％關稅威脅。

同時，歐盟也避免了特朗普針對汽車／汽車零部件的25％關稅，採行15％稅率，跟日本的妥協相同。至於未來美國將會實施的半導體和藥品全球關稅，歐盟也能以15％的較低稅率獲得豁免。

對於特朗普的全球50％鋼鋁關稅，歐盟就未能幸免。不過，馮德萊恩聲稱美歐同意對某些金屬產品實施免稅配額，未來將一起應對全球鋼鋁產能過剩的問題。

另外，特朗普表示歐盟將向美國商品採取零關稅政策。但馮德萊恩就澄清這是互相實施零關稅的做法，只包括特定商品，例如飛機／飛機零部件，半導體設備等等，而美歐雙方未來則會繼續努力增加「零對零」清單上面的商品。

作為交換條件，歐盟同意未來3年購買總值7,500億美元的美國能源產品，並向美國投資6,000億美元。這種「驚人」數字，很明顯就是為了讓特朗普可以向國內宣傳自己「又贏了」，跟早前美日貿易協議中日本投資美國5,500億美元的「大數目」一樣。

只是「口頭協議」？

目前為此，美國已有英國、越南、日本、印尼和菲律賓達成了所謂的「貿易協議」，將特朗普原來威脅它們的稅率降至10％至20％不等的水平－－當然，這其實是「明降實增」，稅率遠高於特朗普上台之前－－並換取到它們作出一些貿易妥協：

英國放寬牛肉、甲烷進口；越南零關稅開放市場，同意接受打擊轉運「洗產地」的超高關稅（40%）；日本增加美國農產品、能源、飛機進口，接受美國汽車標準；印尼對99％美國商品實施零關稅，大大去除非關稅貿易壁壘，大買波音飛機，甚至據報同意接受美國向產值一定比例來自中國的印尼產品徵收更高關稅；菲律賓則減免美國商品的關稅。

這些協議目前幾乎都是「口頭協議」，當中有的條款已然落實，例如是美國削減英國汽車關稅以取英國開放牛肉、甲烷市場，但絕大多數貿易協議條款若非停留在特朗普的「簡單描述」，就只有相關國家與美國的共同聲明，指向未來繼續談判確立細節。

而且，各國同特朗普對於貿易協議的條款也似乎有不同的理解。例如特朗普的商務部長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聲稱日本的5,500億美元投資承諾全由日方出資，獲利的90％由美國納稅人所得，日本只得10％，而特朗普自己也有同一說法；但日方很快就否定了這種理解，表明投資獲利將按雙方貢獻比例分配，示意不會只由日方出資，更不是日本變相直接向美國支付5,500億美元。

在宣布跟美國達成貿易協議之時，馮德萊恩稱協議將「在不確定的時代創造確定性」。然而，對上特朗普，連有詳細條文、白紙黑字的《美加墨協議》（USMCA）、《美韓自貿協定》都沒有確定性，寄望口頭協議能帶來確定性無疑是緣木求魚。

各國「硬吞」關稅

不過，如果對於特朗普來說，別國願意接受的關稅稅率也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要慢慢磋商落實的細節還是其次。

例如這次歐盟跟美國達成的協議，除了「零對零」的部份不清晰之外，其他歐盟「妥協」其實很可能是歐盟早已經快要達成的事－－例如6,000億美元的對美投資，如果以特朗普餘下任期分三年來算，即每年2,000億，很可能是歐盟差不多已經達成的數額，2024年，歐洲（包括英國、瑞士等）對美直接投資就已經達至2,047億美元之數。

上述所有國家，甚至可以包括7月28、29日同美國在瑞典斯德哥斯摩進行新一輪談判的中國，其實也吞下了遠高於特朗普上台前的關稅。

根據耶魯大學預算研究所（The Budget Lab）的估算，美國平均有效關稅稅率由1月特朗普上台前的2.4%升至7月22日的16.9%。

歐盟此刻將15％關稅解釋為「維持現狀」－－也就是特朗普4月2日宣布的全球10％基本關稅，再加上本來美國對於歐盟商品的既有關稅，加起來其實也就差不多是15％。

不過，這不只是「偷換基準」，而且「不符事實」。用來作比較的基準，很明顯不應該是特朗普無中生有宣布的10％基本關稅，而是他上台前的關稅稅率。而且，如果按美歐商品貿易種類作加權的話，他上台前的美國對歐關稅其實只有1.6%，就算加上其基本關稅也不及如今的15％。

直白而言，歐盟的「維持現狀」說詞，只是無奈「硬吞」關稅的公關包裝。

至於中國，雖然它和加拿大是罕有落實關稅來報復特朗普的國家，但特朗普至今也保留了中國沒有採行關稅報復的20％所謂「芬太尼關稅」。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IIE）的數字就顯示，美國對華關稅從特朗普上台前的20.8%上升至今天的51.1%，而中國對美關稅則由21.2%升至32.6％。

各國之所以「硬吞」了特朗普無中生有的關稅，其根本原因就是大家都只為自己利益，沒有人出頭組成一個反抗特朗普關稅戰的全球陣線。這種情況跟歐盟內部一樣：德國為了自己的汽車工業而要求儘快同美國妥協；北歐、東歐國家特別擔心強硬回擊美國將影響美國對歐洲的安全保障和對烏克蘭的支持；法國雖然嘴上強硬，但自己也在為酒類出口尋求豁免。

特朗普開打關稅戰的一大目標就是要增加美國政府的關稅收入。從這一個角度來看，特朗普真的贏了，或者說他至少一部份達成其目標。根據賓夕法尼亞大學沃爾頓（Wharton）商學院的實時圖表，截至7月24日，美國本年以來的關稅收入比為1,748億美元，遠高於去年同期的1,019億－－大家不要忘記特朗普的全球關稅4月才開始陸續實施，這個差距主要是過去三、四個月造成的。

關稅真的由外國人支付？

而過去幾個月特朗普新增的關稅，至少到目前為此，似乎還是由別國企業承擔居多，跟其第一任期對華關稅戰時幾乎所有關稅都由美國人自己支付不同。

從通脹數字來看，美國6月通脹率由前一個月的2.4%上升至2.7%，去除能源和食品，物價按月升幅則只有0.2%。這可能已經部份反映出關稅戰的影響，但遠遠還沒有構成任何危機。

當然，通脹數字反映出來的，可能只是美國企業自己承受了關稅成本，而沒有把成本轉嫁到美國消費者身上而已。例如通用汽車日前就宣布因為關稅而損失11億美元盈利；而似乎尚未把成本轉嫁到消費者身上的企業，例如3M和Nike，最近也表達了加價的意願。

不過，《經濟學人》以加拿大、德國、日本、墨西哥、西班哥的本國貨幣計價對美出口價值指數來看，過去一年，他們的對美出口價值跌了3.6%，與2021至2022年新冠疫情高通脹時期的超過15％增幅形成對比。另外，日本5月對美出口價值按年大減近25％，但出車量只減3.9％，顯示出每架車的日元出口價大跌。

這可能部份反映出美元貶值導致這些國家本國貨幣計價出口價值減少的情況，但整體而言卻突顯出外國企業普遍並沒有將關稅成本轉嫁到美國進口商或消費者身上，反而是自己降價吞掉。

如果上述數字真的反映出特朗普關稅主要是由外國企業支付的話，從這一個角度來看，特朗普真的「又贏了」。

當然，「大增關稅、由外國人支付」的現狀未來未必能夠持續。但即使這種情況能夠持續，到最後美國在特朗普的關稅戰之中最多只能是「贏粒糖，輸間廠」－－美國對於其全球盟友而言從一個頗為可靠的夥伴，已經變成了一個需要時刻提防的敵人。

在美歐的關稅戰爭持中，這種政治轉向顯然易見。在歐盟反制美國的措施中，除了報復性關稅之外，還有一招可以用來對付美國科技巨企服務出口、限制美國對歐投資、阻止美國企業參與歐盟政府採購的新招。這一招稱為「反脅迫工具」（Anti-Coersion Instrument）的立法，2021年提出的時候是用來針對中國（按：由立陶宛台灣代表處風波促成），2023年底通過之後從來沒有用過。然而，「反脅迫工具」的第一個潛在目標，最後竟然變成了美國。

這一招最後當然因為歐盟決定低頭而沒有用上。但「反脅迫工具」的目標從中國變成了美國的轉向，我們就可以看清暫時表面看起來是「贏了」的特朗普關稅戰，對美國全球政治地位的損害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