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斬殺線」:底層的生死臨界點與美式資本主義制度之殤

撰文:杭子牙
出版:更新:

「美國斬殺線」一詞近期突然火爆中文網絡。這個具有極強電遊文字色彩,而且很可能正是從電遊玩家借來的詞彙,被用來精準形容美國底層民眾的「生存臨界點」。「美國斬殺線」概念由B站(Bilibili)一位自稱在美國從事法醫工作的博主最先提出。博主在視頻中分享了貧民窟、街頭、下水道等地多起流浪漢死亡真實案例,進而總結得出結論:在美國的社會體系下,普通人一旦財務狀況跌破某個臨界值,就會像遊戲中被「一擊必殺」般,迅速陷入不可逆轉的毀滅深淵。

「美國斬殺線」的殘酷與可怕在於,任何表面光鮮但實際儲蓄無幾的中產,都可能因遭遇失業、生病等意外而觸發,形成從失業到失去固定住所,到流浪街頭,到最終身體惡化、死亡的連環鏈條。而且這種墜落具有不可逆性,一旦跌入,想要重新回歸主流社會幾乎不可能,相當於被社會體系「斬殺」拋棄。

在傳播過程中,「美國斬殺線」被賦予了清晰的內涵邊界:它並非單一的收入數字,而是一套環環相扣的生存崩潰鏈條——從突發意外導致的財務缺口開始,逐步引發失業、失房、失去身份認同,最終走向身體消亡。美聯儲數據顯示,約37%的美國人拿不出400美元應急金,流浪漢平均壽命僅50歲,較普通美國人短25年等極具衝擊力的數字,進一步強化了這一概念的殘酷性,戳中了現代社會個體對生存風險的普遍焦慮。

「美國斬殺線」的形成絕非偶然,制度是首先必須反思的首要因素。資本優先價值導向所導致的財富分配失衡,絕對是最重要的根本性制度原因。有兩點在近二三十年的美國尤為值得關注。一是,資本趨利轉移在全球尋找更低的成本,紛紛將生產線搬到低成本國家和更接近終端市場的國家,導致美國自身「去工業化」,產業空心化嚴重,中產崩塌。二是網路、AI等高科技在資本推動下爆炸式快速發展,由此帶來的社會財富增長不僅沒有惠及多數家庭與個人,反而使得社會財富圍繞資本和科技兩大主軸加速集中,貧富差距日益懸殊。

依資本和就業市場為例,位居美國頭部的七大AI科技公司在資本的推動下市值在近十年暴增數十倍,很多一般工業製造業公司的經營與股票卻非常慘淡。而美國的就業主體為服務業,其次是製造業,七大AI科技公司容納的就業非常有限。這就導致能以資本和科技為抓手,有機會進入這些公司的從業者收入增長迅速,大部分從事服務業和製造業的就業群體收入增長緩慢,甚至下降。數據顯示,1989年以來美國以白人為主的高收入家庭財富中值增長兩倍,而少數族裔家庭財富幾乎沒有增長,這種財富的結構性差距,使得底層群體缺乏抵禦風險能力。另一方面,勞動力市場的市場化邏輯將個體生存壓力最大化,高額固定支出構成了生存枷鎖使得很多人剩餘收入僅夠果腹,完全不具備抗風險能力。

美國三藩市的無家可歸者(Getty)

住房與醫療領域的市場化異化,進一步加劇了底層群體的生存壓力。美國數十年的住房建設不足導致住房供給嚴重短缺,推動房價與房租持續走高。美國人口普查局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近一半租房者將收入的30%以上用於住房支出,部分低收入群體的住房支出佔比甚至超過50%。醫療體系的私有化則使得醫療成本居高不下,如果沒有保險,一次普通的感冒治療或意外受傷,都可能成為壓垮底層家庭的最後稻草。這種經濟制度下,底層群體的生存容錯率被壓縮至極致,任何微小的意外都可能觸發「斬殺線」的墜落開關。

社會保障體系的結構性缺陷與「救濟真空」也是「美國斬殺線」的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美國的社會保障體系看似覆蓋廣泛,實則存在嚴重的結構性缺陷,無法為底層群體提供有效的風險兜底,反而形成了多重「救濟陷阱」,加速了個體的墜落。美國的社會保障網主要由住房援助、食品券、臨時救助、避難所繫統與醫療補助構成,但這些政策的執行存在諸多門檻與矛盾。

比如「地址陷阱」就是最為典型的制度漏洞。申請幾乎所有政府補助都需要固定物理地址,而一旦個體因失業、失房陷入流浪狀態,便會失去固定地址,進而無法更新身份證、開設銀行賬戶,最終陷入「沒地址—沒身份—沒救助—沒地址」的惡性循環。同時避難所繫統葉存在嚴重的「悖論」:官方設立的避難所不僅規則嚴苛,無法適配打零工群體與依賴寵物寄託情感的流浪者需求,更存在嚴重的財產安全與人身安全隱患,盜竊、暴力與毒品交易頻發,使得許多流浪漢寧願在街頭忍受嚴寒,也不願進入避難所。

城市治理的工具化傾向也使得問題雪上加霜。美國城市治理的核心導向是維護精英階層的生活品質與城市形象,這使得底層流浪群體成為城市治理的「清理對象」,而非「幫扶對象」,形成了對貧困的「制度性懲罰」。近年來,美國許多城市紛紛實施露宿禁令,部分地區甚至禁止好心人向流浪漢施粥,將貧困行為「罪名化」。2024年6月,美國聯邦最高法院以6:3的判決允許各地實施露宿禁令,這一判決被業內人士批評為「適得其反」——有露宿案底的人將更難找到工作和住房,最終導致無家可歸者數量進一步增加。尤其在一些城市清理過程中,執法者粗暴蠻橫,露宿者的帳篷、證件等生存必需品都被當作垃圾清理,這種通過物理空間「清理」掩蓋社會矛盾的做法,將底層群體推向更絕望的境地。

美國的系統性種族問題嵌入社會制度,使得少數族裔群體成為「斬殺線」的主要受害者,進一步加劇了這一現象的嚴重性。數據顯示,約32%的美國無家可歸者是非洲裔,而非洲裔僅佔美國總人口的12%;拉丁裔無家可歸者的比例也遠超其人口占比。這種差異背後是長期積累的經濟不平等與權利剝奪。在「斬殺線」的墜落鏈條中,少數族裔群體面臨着更短的「緩衝帶」與更陡峭的「墜落坡」。當遭遇失業、疾病等意外時,由於財富積累更少、社會支持網絡更薄弱,他們更容易陷入住房與身份的雙重喪失,且更難獲得有效的社會救助。這種制度性種族壓迫,使得「美國斬殺線」已經不僅是經濟問題。

2025年8月11日,美國華盛頓特區,一名無家可歸者坐在杜邦環島(Dupont Circle)公車站。(Reuters)

更為致命的是,美國社會對貧困問題的「制度性忽視」形成了惡性循環。政府將貧困歸咎於個體的「懶惰」與「無能」,弱化了自身的治理責任;精英階層通過財富與權力的壁壘隔離底層群體,缺乏對貧困問題的共情;主流媒體的敘事偏向於美化美國的「精英神話」,掩蓋底層的生存困境。這種社會共識的缺失,使得解決「斬殺線」問題缺乏必要的輿論基礎與社會支持,導致這一現象持續惡化。

另一方面,美國廣義政府在國家治理的價值取向與政策制定上,也刻意忽略掉底層利益。數據顯示,美國每年在軍費上的開支超過8000億美元,而用於住房援助的資金不足500億美元;2017年特朗普政府推出的減稅計劃,僅為富人階層每年節省的稅收就超過1000億美元。當政府將更多的財政資源用於軍費開支、富人減稅,而非住房保障、醫療普惠與社會救助時,底層群體的生存困境便成為必然。

美國住房和城市發展部2024年底報告顯示,全美無家可歸者已達77.18萬,較上年暴漲18.1%,創下2007年以來最大增幅;其中無家可歸的兒童數量近15萬,按年激增33%,以家庭為單位的無家可歸現象增幅更是高達39%,紐約、芝加哥等城市的無家可歸家庭數量甚至翻了一番。從地域分佈看,加州最為嚴重,18.7萬流浪漢佔全美總量的四分之一,洛杉磯市中心1平方公里的Skid Row區域,擠着5000多名流浪漢,密度堪稱全美最高。這些數據印證了「美國斬殺線」並非誇張敘事。

「美國斬殺線」現象的存在與蔓延,深刻揭示了資本主義的本質性缺陷——在資本邏輯主導下,個體生存權被異化為資本積累的工具,社會公平正義則被財富差距和制度設計缺陷所吞噬。這種情況在美國金融資本崛起、產業空心化後變得尤為嚴峻。科技發展不僅沒有讓多數人的生活變得更好,反而更糟。僑居美國60餘年的匹茲堡大學榮休教授、歷史學家許倬雲表示:「美國本來是一個還算平等的社會,但最近三十年來迅速變化,現在大概已經進入長程演變的第三個階段:貧富差異的程度加大,各階層之間彼此異化,已經無法逆轉……」紅藍兩色的分野,在今天非常顯著地表明瞭美國的分裂。而這種分裂正是「社會主義」思潮在紐約等美國資本主義的最核心大本營崛起,並受到選民歡迎的最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