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彌補婆婆遺憾 攝影師帶長者「出院」圓夢:不拍靈照 拍全家福

撰文:梁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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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天麟的攝影作品有兩大特色:悲與喜。一輯照片是到處邀請陌生人拍全家福,一家人齊齊整整望着鏡頭,表情卻模糊得是笑是哭誰也不曉得;另一輯是到護養院助長者「圓夢」,有年過80的夫婦想念在海洋公園拍拖的歲月,欲重遊舊地;有老人家想一家人到台灣看日落;有老人家想告老歸田,親手種樹種花,逝後把自己散落農田。身驅被歲月困住,當然無法如願,劉天麟便將他們的願望收進相機裏,並製作成巨型佈景板,為他們與家人合影。其中一位坐在輪椅上腰骨也發痛的老人家說,患上癌症周身都痛,但影一張相累都值得,她手執一束拍照時用的鮮花,明明連笑都乏力,卻用盡全力握着手中鮮花,直到拍攝完畢也不肯放手。

人生總是悲喜交集,大多數人是前半生喜,後半生悲,因為失掉青春,遺失活力,誰也喜不過來。但劉天麟卻把兩者調轉,家庭照主角明明會跑會跳,卻失落失焦;被歲月偷走健康的老人家反而開懷大笑。

失焦:我們都在消失

劉天麟一家攝於紅綿道註冊處。當年紅綿道是結婚註冊熱點,現在註冊找律師到婚禮現場漸多,紅綿道反而變得懷舊。下圖為其他「淡」的作品。(受訪者提供)

失焦相片在去年香港國際攝影節展覽《千戶》中展出,主題名為「淡」。他邀請攝影對象重遊意義重大的地方,例如裕民坊一個小檔口養活幾代人,他專程擔張鋼琴椅,邀請三代人、八口子影全家福。劉天麟說:「blur(模糊)代表消失,我們每一個人都在消失中,差在消失得快還是慢,所以真的要珍惜眼前人。」不久之前,裕民坊就因觀塘重建成為歷史,人尚未流逝,承載回憶的地方搶先消失。

在相機尚未普及的年代,若家中有新成員出生或有人畢業,都會隆而重之地到影樓留念。現在拍照的途徑多的是,甚至換個電話連相片備份都懶得留。劉天麟對全家福特別有感情,每年年初一,一家人也會拍下全家福,縱然孩子會抱怨年年都在同一個地方影,但劉天麟堅信影像能把感情和回憶釀成美酒,他說:「一張好的相,耐看是其中一個元素,每次看都會回味。當你看別人的全家福,很可能第一時間會反射了自己,一定會想起自己家庭,或好親近的人。」

不拍靈照要拍全家福

劉天麟本職從事電子零件相關工作,閒時以攝影放下心事。(陳嘉元攝)

劉天麟另一輯攝影作品源自香港聖公會護養院邀請他為院友拍攝靈照。「在兩三年前有工作人員找我,說好多老人家離開了,家人才發現沒有相,反而問護養院有沒有合適的相片。一般護養院當然不會找老人家拍靈照啦,但同時讓院方發覺老人家住院後,家人間中才來探望,更何況影定相?」

劉天麟起初婉拒,整件事太悲傷了。但恰巧在那段時間與他共住多年的婆婆離世,他搖頭道:「我覺得好內疚,我幫過很多人影相,原來都沒有幫自己阿婆影過一張相,所以好積極地與護養院商量,說我可以影,但要影他們想做的事,影完之後,就說『順道幫你們拍張人像啦!』件事就會淡化多了。」

別以為影張相好簡單,因為老人家身子弱,約好了可能會病,甚至留院,甚至未如願就辭世。又如遇上流感高峰期,老人家不宜聚集,就像是日拍攝期間,每次拍完一個,都要等待半小時以上讓空氣流通,減低流感傳染的風險。劉天麟會事先跟老人家聊天,問問他們想做些什麼,簡單如想去澳門大三巴留影,劉天麟為了避開人海,要清晨6時跑到大三巴拍照以製作佈景板(豈料7時晨咁早旅行團就陸續湧現)。

自從有了這項攝影計劃,大部分院友都很興奮地問:「幾時到我影?」、「有冇我份?」劉天麟說:「老人院成日被說有『三等』--等食、等屙、等死,氣氛很差,又有人會病,常常聽到有人走。」不少長者在護養院一住10多年,現在在「三等」以外多了項「等影」,滿心期盼。但也有部分院友跟他聊完之後不想影,覺得自己老了不上鏡,拍下來不美。

劉彩霞想告老歸田

知道要影相,彩霞非常緊張,社工問,想想最開心時刻是什麼?彩霞終於放鬆了一點並說:「打倒日本仔囉!」(陳嘉元攝)

是日早上一個有三個院友拍照全家福,第一個是92歲的劉彩霞。社工介紹時,說彩霞是現實版「桃姐」,打的是「住家工」,即住在僱主家裏,食住全包的女傭。桃姐一做幾十年,所以後來住進護養院後,對誰都還是恭恭敬敬。她的口頭禪是:「我唔要做怨婦,要做笑婦!」

彩霞在內地文革期間逃難來港,無親無故,幾年前患上癌症。她希望退休後可以住間小房,旁邊有塊田種菜自給自足。當自己離開了,就如肥料般灑在田上,滋潤大地,化作春泥更護花。

攝影完畢後,彩霞說想多留一會,不想馬上回房間。記者問,今天累嗎?她握着鮮花說:「攰都抵啦!我與眾不同㗎!(怎樣不同?)死過咪唔同囉,7、8年前中過風。(上月為什麼住院?)唔知有咩癌,總之度度都痛。(想起離開一刻害不害怕?)春泥都講埋出嚟,唔係咁容易。」

攝影完畢後,彩霞說話的聲量愈來愈少,看似很疲憊,但她堅持要多留一會,不想馬上回房間。(陳嘉元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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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淑貞想回到賓士域保齡球場

保齡球場是淑貞最快樂的職場,每個人都對她很好。(陳嘉元攝)

劉淑貞今年90歲了,當年生下女兒之後就當全職主婦。原來職場曾經給她無限快樂和自豪感,所以說想回到過去。她曾在位於尖沙咀中間道的賓士域保齡球場做清潔工,那裏有很多外國人,常常稱讚她醒目過人。

淑貞雖不諳英語,但精靈的她會為會員開儲物櫃,會員就賞她1蚊貼士。淑貞說:「1蚊可以買嘢食呀,我幫過葛柏(殖民地時期的高級警官和貪污犯)和騎師開locker(儲物櫃),廚房又教我整三文治,大家都好好。」

女兒笑道:「她學完有弄給我吃呀,牛油配火腿。」記者問,有沒有學懂說幾句英文?淑貞想了想,揚起手說「hello!」

吳水妹想回到一家八口生活的小艇

吳水妹從沒有到過影樓影全家福,「冇錢呀。」她說。(陳嘉元攝)

從前將軍澳是一個海灣,吳水妹夫婦在此海灣住在艇上40年,生兒育女,靠打魚為生,再擔到調景嶺賣給街市檔販,掙取幾元生活費。不過漁民是沒有魚吃的,大兒子笑說:「我們多數撈鹽食飯。」後來艇日久失修,漏水及艇身下沉,迫不得意把艇推上沙灘,又住了一陣子,後來再搬到木屋住。直到1980年代中後期,政府在將軍澳移山填海,發展新市鎮,她半生的居住地也被淹沒了。

拍攝時問她最快樂的回憶是什麼?「打魚呀,有魚就開心!」女孫兒大笑說:「打仔最開心呀,聽講阿公係用棍打,唔係用籐條打。」身後事想怎樣處理?「沒所謂,家人決定吧,我說了也沒用呀。」

我們常常以為在老人家面前不談死別是最好的,香港聖公會護養院的經理李生卻說:「不想提的是家人,不講清楚不想傷心,但老人家過身後就『拗餐懵』。」詳看下集:喪禮基督教mix佛教? 家人講唔掂數 護養院:逃避讓人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