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本土】漂泊生根 智利人開的上海菜館:香港是我的家

撰文:袁智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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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是我的家。」
阿妹
阿媽和阿妹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廚房度過,關係融洽。

(攝影:曾梓洋)

離家

偏遠的享和街,35年的老牌上海菜,每晚都客似雲來,店外沒有雜誌的宣傳,只貼着告示:「本店因人手不足,請自行在門口排隊」。家庭經營小菜館,媽媽、大哥和二姊妹一起工作。媽媽生於智利,女兒是第二代的智利人,混血兒,被街坊稱為「鬼妹」。

48年前,當時24歲的媽媽選擇離開,告別11位弟妹和父母,坐上遠洋輪船,跟行船的華籍丈夫,在香港落地生根。來港那天是10月10日,從那天起,這位未來媽媽的西班牙名字Zepeda Aviles Maria Cristina從此被塵封,後來,她更名為江瑪莉,街坊都稱她為享和街阿媽(下稱阿媽)。

女兒,江慧儀,人稱享和街阿妹(下稱阿妹),或「鬼妹」,笑說︰「不知為何媽媽愛上爸爸,或者因為行船的都識幾國語言,溝女很叻。」她憶述母親往事,阿媽來港後,爸爸找來翻譯充當語文教師,她幾個月學會廣東話。跟他開大排檔,德華街小巷,賣乾炒牛肉麵和粥,響遍仁濟醫院,1982年,入舖,學做上海菜。

智利人跟香港人一樣,擁有同樣的煩惱,同樣的喜樂。

回鄉

阿妹外冷內熱,關心客人,她跟記者說笑︰「如果你辭工,請你吃芝麻窩餅。」

記者第一次遇見阿媽,問︰「你是葡萄牙人?」阿媽回︰「我是智利人。」 Hola,記者說上久違的西班牙話(智利人官方語言是西班牙語),阿媽喜上眉梢:「西班牙話都有點忘記了,好久無講。」說着流利的廣東話。

記者拿出四個月前在智利拍攝的相片,她慢慢細看,指着這個地方、那個地方,「我也到過,這是 Valparaíso。」 Valparaíso就是聶魯達退休長居之地。(智利最著名的詩人聶魯達,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終身飄泊,差點登上總統的寶座。)

四年前,她曾經回鄉,探望媽媽和爸爸。當年,母親身子不好,想不到卻是見最後一面,命運使然,一見之後,也是永別。完成44年的心願,阿媽很開心再見長輩。三個月之旅,重新做回智利人,卻挺難受。

智利是火山之國,碰上火山爆發,全國被灰塵包圍,不見天日。阿媽皮膚發腫,幾乎不能外出。她的家鄉在La Serena,智利第二古老的城市,人口廿萬。她眼中卻是「很窮的小城市」,她說︰「一星期買一次東西,只能吃冰鮮食品,很不方便。」

外出,等候二小時都沒有巴士,到旁邊的士多問個究竟,老闆說沒有公車了,阿媽掛念起香港的地鐵來。她愛香港的方便、清潔,反而家鄉智利顯得有點蠻荒。

「不會再回去了,太遠,坐上40小時的飛機,捱不了。」淡淡的鄉愁只能藏在心底,手中做着小籠包,分秒無停,一別故土,不知何時方見。

水餃是小店的拿手名菜,餃子皮從池記購入,阿媽親自包製。

惦念

十年,已教人念念不忘。四十年,回家為時未晚。

阿媽的日子裏只有家庭,四十多年沒有南美朋友,遑論說西班牙語。一天到晚都留在店內,一年只有幾天假期,除了街坊,沒有其他朋友。

「智利菜都不好食,好簡單,幾塊麵包,配上幾塊牛扒和羊扒。」四十年來,阿媽都沒有做智利菜。

幾十年來,婆婆和姨姨來港兩次,親人對阿妹卻像陌生人,同枱食飯,各自修行。婆婆跟姨姨說西班牙話,她聽不明,只懂單字「食飯」和「飯茶」,雖說是至親,卻有距離。

中學年代,阿妹被爸爸責罵,曾離家出走。爸爸退下來後,媽媽一人擔起舖頭。阿媽不懂中文,只能用拉丁文寫下菜單,老伙計僅靠字形辨認,按照字形做菜。阿妹眼見母親的辛勞,便接下家業。

父親年紀愈大,愈令阿妹感受阿媽的辛苦,選擇回來。後來,阿妹爸爸離世,哥哥和姊姊先後回來工作。一家人打理菜館,晚上忙個不停,連丈夫也客串,當上收銀員。

新家

阿妹在香港成長和讀書,除了一副「鬼妹」(外國女子)的樣子,最大的分別︰「去超級市場,職員跟我講英文。」只懂幾句西班牙語,英文也不好,她確實無條件當「鬼妹」。

鬼妹,是否多人追呢?她笑說︰「沒有男仔追,可能我很冷酷。見你  (記者)是客人,才跟你談天,不然我都不理你。」

外冷內熱,阿妹帶點南美人的好客,見到客人的手指弄傷了,阿妹主動說︰「砂鍋魚頭,幫你走筍(不加入竹筍)。」客人以為聽錯,問︰「為什麼呢?」答︰「有傷口就不要吃筍,很毒。」充滿中國人的傳統智慧。

滬菜

蘭花豆腐,很少店舖會做這道菜,大哥哥用細膩刀工,將豆乾切成蘭花狀,配上豉油一起吃。

往事如煙,阿媽不想再談過去,只說美食。70多歲,阿媽忙個不停,一邊管理蒸籠,一邊包裹着餃子。 上海菜店,不是每道菜都精緻。父親曾作行船的伙頭,煮食能手,依靠偷師,學會中西美食。阿妹繼承父親的技巧,從家中這個老師傅身上學會包小籠包和做上海菜。

 他們的上海菜不是最正宗,但能吃到江家的心機和創意。阿妹:「最開心有人欣賞我的廚藝,聽到客人稱讚。」

砂鍋雲吞雞不同外間餐館,用紹酒代替金華火腿,酒的香味與雞油渾然天成,相得益彰。阿媽主動說︰「雞肉很白,是新鮮雞,所以好好味。」雲吞結實有咬口,重點落在雲吞皮,用上荃灣池記的貨色,每早,她落力包製。芝麻窩餅,餡料不是一般的豆沙,上海店不常見。香滑的芝麻,配上脆炸的窩餅皮,不甜不油,比豆沙更可口。阿媽︰「芝麻每天從工場拿來,新鮮磨製,只供給荃灣食肆,外面人買不到。」見記者是熟客,她說︰「賣一點給你,回家做湯丸。」再大談包湯丸的心得。

智利人做上海菜也有獨有的味道。

擔心

阿妹擔心舖租的升幅,這幾年,享和街變成獸醫街,由貓、狗店到松鼠、蜥蝪等「珍禽異獸醫療中心」相繼湧入。依賴熟客的小店,憂心淹沒在加租洪流中。

她也渴望放假,小店生活不易捱,一家人經營,才勉強餬口。一年只得數天的長假期,常常盤算何時到菲律賓和泰國潛水。

最後,她才想起故鄉,智利,一個陌生國家,既近且遠。

名字

獅子頭每天用新鮮豬肉製作,入口鬆化,特別鮮美。阿媽用拉丁文寫的餐牌,順序是小籠包、粗炒鱔糊和獅子頭。

「有一天會回到智利,不過要等我退休。我想去智利潛水,海好靚。」記者說巴西的潛水才出名,可跳入深坑看魚。阿妹回︰「對,去巴西,去智利順道去巴西潛水。」

對阿妹,智利只是一個遠去的名字。愛與死亡,如聶達魯的詩,一體二面。失去,方知所愛。

智利人的上海菜館,「智利」恍如歌,歌聲響過,消逝。如夢裏的鏡花水月,重新憶起,永遠流傳下去。

上海美味一品香菜館

地址︰荃灣享和街55號地下

電話︰24923710

營業時間︰11:30am - 11:0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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