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家2】飯桌上的兩枚催淚彈 藝術家盧樂謙:有粒種子萌芽了
由香港文學館主辦的「自宅字築:文學X觀藝展覽」以「居住」為主題,並以一作家、一藝術家、一「宀」部的字為組合,展出九組創作。當中香港港藝術家盧樂謙參照以故香港作家劉以鬯的《香港居》,以「宥」字為主題,披露香港人的居住問題。
盧樂謙在展館內設置了一堵木板搭建而成的木牆,牆中間開一個洞,一張桌子突兀地穿插在牆的中間,桌子上放上兩對筷子、兩隻碗及三枚催淚彈。牆的旁邊有一個喇叭,喇叭內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例如電視節目的聲音、八十年代樓盤廣告的聲音、做愛的聲音等。
透過作品,盧樂謙說他想表達一種「香港原罪」:「我們不屬於任何地方,亦沒任何地方屬於我們。」
攝影:黃桂桂
(上一篇:【無家1】無根港人長出根 韓麗珠:我們因「失去」學懂「守護」)
盧樂謙是一名香港藝術家,涉獵多種創作形式,包括繪畫、運用混合媒介創作雕塑和藝術裝置、參與集體創作和行為藝術表演,近年投入社區營造,推動社區藝術。
不私密的空間
今年45歲的盧樂謙,成長在九十年代。他記得,小時候家裡不算富有,居所細小,木板造成的牆壁隔音很差,經常聽得見隔壁家裡各種聲音,爭吵聽、吃飯聲、鼻鼾聲。現在,他獨自搬出來住,漆得雪白的牆壁裡,原來仍是木板,他無意窺聽,但依然聽到鄰居發出的細微聲響。
劉以鬯《香港居》寫的正是這種「窺聽」背後的無奈。故事講述六十年代一對夫婦在香港尋找居所,經歷了二房東、三房客、大房東,窮盡畢生精力找尋一個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到頭來才恍然大悟我們無時無刻都要在無選擇的情況下,把自己的日常向鄰居暴露。
書內其中一節是這樣的:
我伏在桌上寫稿,潘太回來了。客廳裡忽然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和時時發作的縱然大笑。從笑聲裡,我辨出潘太帶了一個男人回來。
妻躡足走到我身邊,低下頭,細聲悄語地問我:
「你聽見沒有?」
「一個男人的笑聲?」
「不像是潘承富。」
「當然不是。」
隔着一堵牆、一道門,只憑笑聲,已能辨認那是一個甚麼人。盧樂謙嘆:「我們花了畢生積蓄買來一個空間,但原來這個空間只是一道木板牆。多年來,香港人尋找一個叫私密空間的地方,但原來一點也不私密。」
一個不安樂的窩
盧樂謙作品中的那張飯桌,插過木板牆,把兩個本該獨立的家連接起來。飯桌上的三枚催淚彈,又把六十年代與今天連結起來。「由六十年代至今,香港人都在尋找一個安樂窩,但原來,即使你真的找到一個窩,生活也不安樂,因為你要在家裡吃催淚彈!」
「香港人從來都是遊牧民族」
聲音的入侵,氣體的入侵,政策的入侵,都令盧樂謙深深地體會到,「香港人,有一種原罪。我們不屬於任何地方,亦沒有任何地方屬於我們。」他說,在政策上,即使香港人買到了一間屋,那間屋也不屬於你,因為土地是政府的。「所以,香港人從來都是遊牧民族。」
在他成長的那個年代,很多人只視香港為一個驛站。「我媽媽那一代人,很多都是由內地偷渡來港的,所以我這一代是比較接近源頭,對香港的歸屬感便沒那麼大。很多人即使在香港土生土長,都會選擇移民。」他認為,這是因為那時香港人追求的是安居樂業,「他們會拼死找尋一個家,卻不會拼死追求自由。」
16歲少年背囊裡的瓶子
然而,在最近的反修例運動中,他看到有些東西改變了,有粒種子在香港人的心內萌芽了。6月9日一百萬大遊行那天,他造了一幅黃色布幡,上面有藍色的「奪回香港」四個大字。「我以為那次遊行會很和平,沒想到晚上就有事發生。然後下一個禮拜,有更多香港人走了出來。」
7月1日那天,有兩個目測大約16、17歲的青年站在盧樂謙的前面,其中一人從背囊內取出一支支液體狀的東西,向另一個人解釋:「這支是生理鹽水、這支是用來噴催淚彈的、這是另一支生理鹽水,可以這樣用……」盧樂謙一邊驚訝地看着眼面兩個稚嫰的面孔,一邊回憶他十多歲時的花樣年華。
由「絶望」到「希望」
「我成長的九十年代,香港是一個很吸引、很浪漫的城市。」盧樂謙說,那時候,香港有王家衛、有「古惑仔」、銅鑼灣及中環有典雅的歐式建築群、街上沒有密密麻麻拉着行李箱的自由行。「那時的社會氣氛讓人知道,香港是有活力的、有可能性的。」盧樂謙望向遠方的眼睛閃閃發光。
然而,近十多年來,香港改變了,美麗的建築物拆卸了,寬敞的街道站滿拉行李箱操普通話的遊客,「我們由看人變成被看。我所留戀的那個浪漫城市己經消失了,我亦只能接受她是沒有了,而且不會再回來。」
但那兩位年輕人的對話讓他看到希望,「我找到新的動力,就是現在站在街上的人,我留在香港,有這些人與我一起生活,我覺得值得!」
香港文學季2019:字立門戶
【自宅字築:文學X視藝展覽】
日期:8月2日至24日
時間:早上10時至晚上8時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包氏畫廊五樓(灣仔港灣道2號)
展覽以「居住」為主題,以一作家、一藝術家、一「宀」部的字為組合,展出九組創作。俗稱「寶蓋頭」的「宀」(音棉)部,包含許多與居住、建築相關的字。展覽透過跨媒介的對話創作,讓參觀者思考「居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