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崖上揮手.四】抑鬱流浪記:燒烤場旁老婦討吃 我自覺羞恥

撰文:毛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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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I had a black dog." 一位澳洲作家寫關於一條名叫「憂鬱」的黑狗,他一直跟在人的身後,被跟上的人看上去一年蒼老許多,直至黑狗完全進駐這個人的身體,一切事物於他也是沒有興趣沒有感覺,總在想生存有什麼意義。被黑狗跟上的,有人會寫封遺書說不要信一地兩檢不跨境執法然後墮樓,或者像教育局副局長的兒子一般掙扎、吃完藥跑完步再一躍而下。此系列轉載一位被黑狗跟上、想著自殺的青年,四篇日記寫他在虛空中迴蕩,全集名為《赤柱崖上揮手》。

(四)

11月26號  正午12時10分    深水灣
(在這裏寫了《深水灣結論》給自己,是一篇有關自己感情問題的反省,不在此分享了。但我想說,富裕的人如我,看來只有感情事,或存在,或社會位置等問題會讓自己苦惱,實在是奢侈的呻吟。)
週末的渡假勝地,我卻如流浪漢背著大背包坐在深水灣的樹蔭下,旁邊不遠處是熱鬧唱歌的東南亞人。週末的渡假勝地,有個人在沙灘上枕着背包睡覺不會很怪吧?

3時
醒來。睡得真香。

3時15分    深水灣燒烤場
星期天的異國歡笑,是名符其實的圍爐。燒熟透的屍肉,香氣撲鼻。那時我正好飢腸轆轆,心想,也許週末的異國人特別好客,會給我一點吃的。同時,婆婆也有着相同的想法,於是她依舊穿起碎花上衣,把白髮梳起,坐在地蓆上,與旁邊躺着的老先生一起等吃。

燒烤車裏到處是因歲月而發黃的臉,還有那些架着墨鏡,穿着光鮮,滿是週末笑容的白臉金髮。他們輕輕在上方走過,緩緩走向淺水灣的酒吧——然後俯視燒烤場裏,一個個在開燒烤派對的東南亞人,還有討吃的老夫婦。這是多超現實的畫面,然而我不屬於任何一方,因我站在富裕卻無力,真正最可恥的那邊。

4時        淺水灣,蕭紅骨灰散落處
彷彿看見她的臉容:長髮、顴骨微突、黝黑憔悴的臉。雖然逝去,但那道理直氣壯仍然存在。慚愧的我,從未讀過她的文字,只在《黃金時代》裏認識過她。沙和海又穿越了時間,現在我確實知道她了。張乃瑩(編按:蕭紅本名),確實渡過了她的黃金時代,一股腦兒燃燒了自己的黃金時代,30歲在戰火下的香港病逝,骨灰散落於此。願她遠離這片中國旅客和豪宅林立的沙灘,在水中依然自由,在不斷流浪裡碰見劉曉波。香港政府只立了一個廉價藝術品,沒有碑文悼詞,連簡介也沒有,基本上只有一堆不知名的鐵塊膠塊。一個大媽坐在上面,扁著嘴體會她的黃金時代。啊,又坐了兩個。蕭紅,我很慚愧,但我想念倔強和不斷成長的你,與我對倒。你鋪出了連綿長細的光絲,我觸到了,稍微光亮了些,理直氣壯了些。謝謝你,我會長出自己的倔強。

人的生命,確鑿清脆,散落又輕,你又輕又重。我陪你在喧嚷聲中抽多口涼煙。
(最後我漫步到海邊,用淺水灣的海水沾濕了紙。)

5時30分    日落南灣路
橙月瀉金於粼粼上,
單薄的船隻,黃昏的求偶鳥鳴。

遠眺高山公園在規律轉動的機器,
與眼前任意舞動的煙。

我脫了上衣,沐浴在樹影和海的細語中,
我想起那個查拉圖斯特拉的日出,無限的生命意志,
穿過了星之門,誕生在黑石後的小孩。

那個二十二歲的少年,紋上了一個日出,未來是那一個視點,
只有無限可能,長長向上延伸的公路。

這個二十四歲的少年,在日落下嘆息,只想起那片
會回望的深海,陽光照不透黑水,四方八面也是迷途。

我又摸摸曾經炙熱的身體。
——在南灣路的一處看日落,想著自己,過去和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