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是傳染病天敵 19世紀倫敦爆發霍亂 流行病學之父如何拯救?

撰文:中和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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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用量化的方式來看待事實、記錄事實,這促進了近代科學的出現。人們的生產生活也隨之出現了重大的改變,很多過去無法解決的難題,也通過實驗和數據得到了解決。現在,我們要講一個醫生如何通過科學實驗和邏輯推理拯救生命的故事。
以下內容節錄自《1小時看懂大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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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亂來襲

工業革命是人類歷史上劃時代的變革,它在英國發生。但你肯定很難想像,1850 年前後的英國首都倫敦,作為當時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大城市,是個什麼樣子。毫不誇張地說,它是一個被糞坑包圍、惡臭瀰漫的城市。

說起來這與抽水馬桶的發明有關。18 世紀末,英國人發明了抽水馬桶,從1800 年到1850 年,抽水馬桶快速普及。與此同時,倫敦已經有了很好的自來水供應系統。坐上馬桶,糞便一沖而走,這極大地改善了大眾的生活。但令人想不到的是,馬桶的普及也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在當時,即使像倫敦這樣先進的城市,也沒有一套與之相匹配的污水處理系統。大多數抽水馬桶只是把污水和糞便排到了和房子鄰近的糞坑當中,而這些糞坑需要掏糞工人來清理,糞便還需要用馬車來運輸。

這時的倫敦正處在快速的城市化進程當中,擁有240萬人口,而它的面積卻只有230 平方公里。到糞坑來拉糞便的馬,就是當時最主要的交通工具,這些馬也會隨地排泄。這樣一來,整個倫敦城瀰漫着糞坑、下水道、作坊、鍋爐以及牲口到處穿行散發的臭味。

一種可怕的烈性傳染病—「霍亂」開始流行。當時,這種病無藥可醫,染上就是等死,而且症狀十分恐怖:全身肌肉痙攣,不停地上吐下瀉,直到身體內的水分被排乾,十分痛苦。大面積的霍亂共暴發過4 次,每次都有數以萬計的人死亡。其中1848 年至1849 年的暴發導致5 萬人死亡,這引發了極度的恐慌。

但當時人類一直搞不清楚霍亂大面積暴發的原因,治療更是無從談起。主流的觀點認為城市裡的惡臭空氣是霍亂的源頭,即「瘴氣論」,甚至很多人鼓吹用除臭劑來阻斷霍亂的流行。

1848 年倫敦政府張貼的預防霍亂告示:吃熱的、喝熱的,睡得好,穿得暖,不要在通風的地方睡覺或休息!(《1小時看懂大數據》中和出版提供)

可以設想,人們因此而緊閉門窗,每日祈禱,希望藉此逃脫死神的收割。

但事實上,霍亂是通過受污染的水傳播的。惡劣的給排水條件導致了飲用水和污水的互相滲透,正是這個原因造成了「霍亂」的流行。不能保護水源,那所有抵抗、防禦和控制的措施都是無效的,可能還適得其反。倫敦城的第2 次大霍亂期間,政府官員組織清掃垃圾,把含有病菌的污水排入河中,而河水又進入家庭,這無意間造成了霍亂的再一次擴大和傳播。可以說,大霍亂中的倫敦城,人們是在集體赴死卻不自知。這個錯誤,直到斯諾(1813 —1858)醫生的出現,才發生扭轉。他運用數據和統計為武器,和奪走數十萬人性命的疾病展開了鬥爭。

瘴氣還是水污染

斯諾是一名醫生,尤其在麻醉方面非常成功,他每年要為數百台手術進行麻醉。1853 年,維多利亞女王的王子出生,就邀請斯諾擔任麻醉師。因此,斯諾也算是一名皇家醫生。

早在1831 年,霍亂頭一次在倫敦暴發的時候,斯諾還是一名學徒,他目睹了整座城市的生活如何被摧毀,於是他開始關注並研究霍亂這種病。當時的人們都傳言,霍亂是通過空氣傳播的,城市裡無處不在的臭味和瘴氣是這種傳染病的根源。

倫敦市政府有個統計學家,叫法爾(1807 — 1883),他的職責就是記錄人口的最新變化,例如出生、死亡和結婚。法爾非常有見地,在他接手霍亂疫情統計之前,辦事員僅僅是記錄死者的姓名和地址。法爾認為,增加記錄的變量就可提升數據的價值。他勸說醫生在報告死亡病例的時候,從他規定的27 種疾病當中選出一個死亡的原因。所以經他統計的數據,不僅有年齡、地址和職業,還有死亡的原因。這給倫敦的醫生和衞生機構提供了一個新的制高點,他們第一次可以追蹤、調查城市流行病發生的時間、地點,分析其模式和成因。

但法爾也篤信「瘴氣論」。他認為,污濁的空氣會積聚在低處,高的地方空氣較好,因此居住在高處的人感染霍亂的可能性要小。於是,他在收集霍亂死亡案例的時候又增加了一個要求,記錄病人居住地的「海拔高度」。大霍亂期間,法爾每週都發布倫敦市的死亡報表。巧的是,這些數字好像真的顯示出海拔高一些的地方病人更少、更加安全。

1848 年,倫敦暴發了第3 次大霍亂。斯諾發現,霍亂患者的最初症狀都是嘔吐、腹瀉。「如果真的是瘴氣傳播,那為什麼最先被感染的不是鼻子和肺,而是腸胃?又為什麼一家人當中會有倖存者,接觸患者的醫生也不會被傳染?」

斯諾斷定,細菌一定是經人的口腔進入腸胃的。他推測這極有可能是因為喝了不乾淨的水。但受限於當時的科學設備,看不到水裡的微生物。被霍亂細菌污染的水,看起來和正常的水一樣純淨透明。斯諾根本無法驗證他的觀點。

為了獲得更多證據,斯諾深入病區,他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患者喝水的信息。他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1848 年至1849 年霍亂暴發期間,倫敦市共有7466 人死亡,其中4001 人都居住在泰晤士河南岸。根據這些數據,可以看出南岸的死亡率是市中心的3 倍,而倫敦西邊和北邊的死亡率很低。

對此,「瘴氣論」的流行解釋是,泰晤士河南岸聚居了大量的勞工階層,污濁的空氣導致了更高的死亡率。

斯諾舉出反證說,倫敦東區比泰晤士河南岸聚居了更多的民工,是全倫敦最貧窮、最擁擠的地方,但死亡率卻只有泰晤士河南岸的一半。真正原因是南岸居民的飲用水都來源於泰晤士河,而北岸居民的飲用水有多個來源,泰晤士河只是其中之一。他分析了各個來源,發現死亡的人數和飲用水的來源有高度的相關性。

(《1小時看懂大數據》中和出版授權使用)

斯諾的調查數據表明,飲用A 公司的水的家庭裏有1263 人死於霍亂,而飲用B 公司的水的家庭裡只有98 人死於霍亂。當然,單純比較死亡的絕對人數是不公平的。因為有的地區住的人多,有的地區住的人少。斯諾又按照每萬戶的死亡人數來對比,得出結論:飲用不同供水公司的水,死亡率會有高達近8.5 倍的差距。

這究竟是甚麼原因?

斯諾又追蹤了兩個公司的水源,他發現,A 公司是在流經倫敦市中心的泰晤士河下游取水,而B 公司是在其上游取水。當時的泰晤士河已經被霍亂患者的排泄物污染了。

斯諾告訴法爾,從數據上看,「瘴氣論」好像也是正確的,那是因為在海拔高的地方,人口的密度往往低,因此死亡的人口總數較少。另外,根本的原因不在於這些地方遠離瘴氣,而是居民遠離了泰晤士河,水源較乾淨。

1849 年,斯諾把這些調查和發現編寫成了一本小冊子—《霍亂的傳播方式》,正式提出了水污染是造成霍亂流行的真正原因。但他的觀點無人相信,大眾對「瘴氣論」仍然深信不疑。畢竟,嗅覺是人類的一種最原始的感覺,人類對自己感覺的迷信可謂根深蒂固。

法爾對斯諾的觀點也半信半疑,他提出:要測定水源對霍亂的影響,必須要有兩組居民。這兩組居民要生活在同一海拔高度,活動於同一空間,吃的東西要一樣,工作內容也要相同,唯一不同的條件就是飲用水的來源。但現實中的倫敦顯然找不到這樣的實驗條件。

不過,斯諾最終說服法爾,在他的統計當中增加了一個新的變量:死者的水源。

1854 年的秋天,霍亂又一次席捲英國。8 月31 日暴發,3 天後就有127 人死亡;10 天後,死亡人數攀升到500多,其中一個叫寬街的地方,死亡人數最多。

這時候的斯諾,每週總是在第一時間閱讀法爾的死亡報表,關注死者的水源,希望在表格和數據中尋找到線索。雖然法爾收集了水源,但根據這部分數據,斯諾卻做不出任何判斷。

為甚麼呢?

這是因為整個倫敦有十幾家大公司在為城市供水,各個公司的經營範圍互相交錯,供水管雜亂無章地交織在一起,僅憑地址無法準確判斷供水公司。

斯諾左思右想,無計可施,最後用了最笨的方法:

上門走訪。但斯諾很快發現,即使挨家挨戶去敲開患者的門,得到的結果還是不完整、不準確的。這是因為很多住戶根本不知道自家的供水公司是哪一家,而有的住戶家中的水費可能是由房東支付的,並且很少有人保存收據。

苦心人,天不負。細心的斯諾又發現了新的線索。他在走訪中得知,某家公司的水所含鹽分是另外一家公司的4 倍,憑藉這個差別就能判斷水的來源。這樣一來,他碰到不知道哪家公司給自己供水的住戶,就取一小瓶水樣,在瓶上註明地址,然後拿回去分析。

在死亡人數高度集中的寬街,他發現:幾乎所有的死亡病例都發生在同一個街頭的水泵附近,只有10 名死者的住所靠近另一個街頭的水泵。在這條街上,他還發現,有一家啤酒廠和感化院沒有一個人死亡。他實地走訪了這兩個地方,發現啤酒廠和感化院都有自己的獨立水井,而且啤酒廠的工人平常只喝啤酒,不喝水。斯諾更加確定,水就是人們感染霍亂的最終原因。

斯諾不僅追蹤每一起因霍亂導致死亡的病例,他還創新了記錄的方法,他將死者的地址在地圖上標註成一個一個的點。當所有代表死亡的點都被標註上去之後,地圖呈現的信息立刻清晰起來:霍亂絕不是像一團雲霧一樣逗留在該地區,而是從一個點輻射出去的,那就是水泵!斯諾用數據呈現了水源質量與病例之間的關係,圖表的視覺衝擊力一下子驅散了疑雲!

「水泵和霍亂的傳播」 註:這幅圖的各種版本出現在今天的各種教科書中,它已經成為數據可視化的一個標誌性符號,它展示和代表的並不僅僅是繪圖的技術,而是收集數據的科學原則和大無畏精神的體現。(《1小時看懂大數據》中和出版提供)

9 月8 日這天晚上,是新一輪霍亂暴發的第十天。在政府組織的緊急會議上,斯諾展示了自己的數據和發現,並建議立即封閉寬街上的水井,以此切斷霍亂的傳播。

這在當時是一個異常艱難的決定。因為如果斯諾搞錯了,那些備受瘟疫折磨的家庭還將沒有水喝、沒有水用,這無異於雪上加霜。但斯諾在會議上慷慨陳詞,請大家相信他的數據和分析。如果他是對的,這個舉措將會挽救無數的家庭和生命。市政理事會最後投票決定採納斯諾的建議,立即拆除了寬街上的水井的水泵手柄,以控制水井的使用。

寬街的霍亂由此慢慢平息下來。

後續調查證明:寬街40 號有1 名女嬰曾被確診患了霍亂。而女嬰的母親把洗尿布的水倒入了家門口的化糞池。距離這個化糞池不遠處,就是前面提到的死亡病例高度集中的那個水泵。化糞池裡的穢物不斷地滲透到土裡,導致飲用水被污染。如果當局沒有及時拆除水泵,後果不堪設想。

在我看來,斯諾是一名英雄,真正的、有頭腦的英雄。無論幹哪一行,那種流於表面的實驗和觀察都無濟於事,最高水平的成就來自於對規律持之以恆的細緻跟蹤和研究。正如斯諾,如果沒有他的行動,或者他的行動有一點兒走形的話,寬街的霍亂乃至整個倫敦市的局面將會完全兩樣。也就是說,斯諾運用數據做出的判斷及時地預防了寬街霍亂的再次暴發。這之後,有識之士逐漸接受了斯諾的觀點:霍亂細菌是通過污水傳播的。倫敦市政府也因此下決心建設一套新的、現代化的下水道系統,把污水處理和生活供水徹底分離開來。但在此之前,斯諾已經離開了人世。

斯諾因病去世,時年45 歲。據說他的早逝跟年輕時做實驗吸入了太多的麻醉氣體有關。今天,斯諾被全世界尊稱為「現代流行病學之父」。但在他離世之前,他對霍亂的發現和貢獻並沒有得到社會的廣泛認可。據斯諾的一位朋友回憶,他對此已有預見,他談到他的觀點不被認可時如先知一般平靜,他是這麼說的:

很可能你和我都活不到那一天,等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也許沒有人還記得我的名字,但是到了那時,霍亂的大規模暴發就成了往事,人們掌握了霍亂傳播的方式,霍亂由此終結。

1868 年,整個倫敦市的下水道系統完全投入使用,倫敦的惡臭漸漸消失,飲用水的質量逐步提高。這套系統一直使用到今天,仍是倫敦市污水處理的中流砥柱。自此之後,霍亂徹底成為了歷史,再也沒有在倫敦出現過。

書名:1小時看懂大數據
作者:涂子沛

【本文獲「中和出版」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