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5G到人工智能（AI），中美在全球科技領域「定規」的競爭持續擴大，AI已成中美競爭新系統霸權的主戰場。

美國白宮於7月23日發佈長達28頁的《贏得AI競賽：美國AI行動計劃》後，中國總理李強三天後於7月26日在上海舉行的世界人工智能大會暨人工智能全球治理高級別會議開幕式上，倡議成立世界人工智能合作組織。中國外交部副部長馬朝旭透露，這個新組織考慮設在上海。大會同日發佈《人工智能全球治理行動計劃》。

在美國出台的AI行動藍圖中，其中一個支柱旨在將美國在AI技術的領先優勢，轉化為持久性地緣政治影響力。核心目的是，通過主導全球AI技術生態系統和相關標準，建立以美國為核心、價值觀和利益一致的技術聯盟，同時點名在國際治理機構中「對抗中國影響力」。

李強在世界人工智能大會開幕式上致辭時，並沒有點名美國，而是強調要堅持統籌發展和安全，加強各國對接協調，推動早日形成「具有廣泛共識的人工智能全球治理框架和規則」。

AI將對國家經濟、軍事和安全產生顛覆性影響。一般認為，誰能佔據AI重要戰略高地，誰就能掌握新世紀全球影響力。

受訪學者均指出，未來很可能形成由中美分別主導的兩大AI技術標準生態系統陣營，美國目前處領先地位，中國正快速追趕。中國的優勢包括不具排他性、開源模式、電力、應用場景、數據和民眾支持等，短板則是在高端算力晶片（中國稱芯片）領域遜於美國。

有學者也認為，中美想在AI話語權競爭中勝出，就須證明它是「可靠和值得信任的夥伴」。

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附屬資深研究員黎良福向《聯合早報》分析中美AI計劃差異時指出，美國的行動藍圖較具排他性，強調向願意加入它的聯盟的國家出口全部AI技術，包含硬件、模型、標準等，「也就是說，那些國家必須是美國信任的夥伴」。中國則強調多邊體系和國際規則，以開放、分享和共贏為訴求，「這是很誘人的構想」，尤其對資金不足的發展中國家很具吸引力。

在上海舉行的世界人工智能大會上，30多個參會國當中，全球南方就佔了多數。

美國《外交事務》7月25日刊登題為「中國被忽視的人工智能戰略——北京正利用軟實力來贏得全球主導地位」文章也指出，中國官方政策主張開放創新生態系統，中國的「深度求索」（DeepSeek）、「月之暗面」（Moonshot AI）等低成本開放模型在發展中國家將尤其受落。今年1月，DeepSeek R1應用在全球擁有3300萬活躍用戶，到了4月幾乎增至9700萬。

文章警告，如果美國的AI戰略不充分考慮開放模型，即便擁有世界領先模型，美國也可能將國際影響力拱手給中國。

長期關注AI領域的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朱旭峰向本報指出，當前國際AI技術生態確實呈顯著的戰略分野特徵，美國作為現有技術標準的主導者，傾向於通過技術封閉性維持其體系優勢；中國作為追趕者，更注重以開源架構構建技術共同體。「當世界各國廣泛採用中國開源模型時，客觀上會推動技術標準體系的多極化。」

他說，這種現象符合數碼產業競爭的規律，類似電腦操作系統的閉源的Windows和開源的Linux，智能手機操作系統閉源的蘋果iOS和開源的谷歌Android。當用戶形成對特定技術路線的依賴後，其硬件適配、數據格式、應用開發乃至人才儲備都會產生路徑鎖定效應。

他強調：「這是常見的市場競爭策略，不必理解為地緣政治國家間競爭的高度。」

黎良福則認為，技術聯盟的形成並不僅是市場競爭結果，還涉國家安全和國與國之間的信任問題。所以，中美要在全球AI技術標準制定權的競爭中勝出，就須證明它是可靠和值得信賴的夥伴，才能爭取更多國家進入其AI技術生態系統中。

黎良福舉例說，大國可通過它主導的AI技術生態系統掌握海量數據，一旦發生大國濫用他國數據，例如用來散播假消息，甚至進行顛覆活動等，不僅兩國互信受衝擊，其他國家也會對涉事大國主導的技術生態系統產生疑慮。

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研究員宋文笛也指出，在5G和AI等敏感領域的科技合作中，信任是極其重要元素，信任既源於政治體制和價值觀的相近性，也涉政策行為的可預測性。

他說：「美國在吸引科技比較發達的西方國家為AI合作夥伴上，具有政治體制相近性的優勢，但是特朗普政府外交政策的高度不可預測，這是美國的潛在風險。中國則在吸引全球南方或者威權體制國家方面，具有體制相近性的優勢。」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公共政策與全球事務課程助理教授駱明輝則認為，信任與否跟AI模型背後的政治文化和意識形態有關。「比如這個應用是否能讓我找到詳盡資料，正面、負面都有？」

對於兩大AI技術標準生態圈是否存在合作兼容空間，宋文笛評估概率不大，因一旦形成各自的路徑依賴和遊戲規則，兩大陣營會員之間合作協調的成本都會提高。

黎良福則指出，對中小國家而言，利益最大化做法是「不把雞蛋放同一籃子」，爭取同時從美國的尖端科技和中國開放模式中獲益，以及打造保護自身國家安全的能力。

他說：「無論是跟隨中國或美國的技術生態圈，最重要是，必須建立抵禦科技襲擊的防線。」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