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現代化︱挑戰西方新戰場　「中國模式」來了

習近平在中共二十大政治報告提出，中國共產黨的中心任務要「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英媒BBC第一時間以此作為報道，並將「中國式現代化」放在標題呈現。外界普遍好奇，究竟什麼是習近平口中的「中國式現代化」？

台灣學者楊開煌聚焦此一新概念，解讀「中國式現代化」是北京藉由軟實力開啟挑戰西方「剝削式」現代化的新戰場。他也告訴《香港01》記者，重點在於「中國式」，有意把中國文化與社會主義並重融合，面向未來，向西方宣告新的「中國模式」來了。

台灣「台北論壇基金會」10月27日舉辦「中共二十大：中國式現代化→政策初探、人事佈局、對台政策」講座，邀請台灣銘傳大學兩岸研究中心主任楊開煌主講，該會董事長、前國安會秘書長蘇起，以及國民黨前主席洪秀柱、總統府前副秘書長邱進益、國民黨大陸事務部前主任張榮恭等人全程與會。

從韜光養晦走向有所作為

《香港01》記者向楊開煌提問，如何理解「中國式現代化」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差異？楊開煌認為這是很有意義的問題，他指出「中國式現代化」重點在於「中國式」，把中國文化與社會主義並重融合，更強調未來，當兩者融合之後，就是一個新的中國模式。換句話說，中共在創造一個中國文化內在競爭機制，使得老的文化發出新的生命，亦即「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不過，楊開煌認為，「中國式現代化」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兩個名詞現在還處於「互用」的階段。但放眼未來，「中國式現代化」對西方來說，應是更有挑動性。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來說，「社會主義」是西方的，還有融合的意思；但「美國既然要鬥，我們就乾脆鬥到底」，用「中國式現代化」告訴西方：「中國模式」來了。

楊開煌向聽眾剖析了「中國式現代化」的來龍去脈與重要性所在，他認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共二十大最主要的中心議題。楊開煌援引英國學者馬丁·雅克（Martin Jacques）近日接受內媒《觀察者網》專訪的文章《從以西方為師到「中國式現代化」，中國打開了新局面》，從中得以看出鄧小平所謂「韜光養晦」時代正式結束了，開啟新時代就要有所作為。他個人解讀，在今天亂局、迷局、變局的情況下，中國大陸究竟拿出什麼樣的方案，如何來消解或緩和人類集體焦慮感，二十大非常值得理解。

提出新方法解決新舊問題

回到歷史脈絡，楊開煌表示，「中國式現代化」一詞並非始於二十大報告，習近平第一次使用是在2021年中共建黨百年大會的講話，不久後又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領導人峰會」上再講一次，同年十九屆六中全會公報中也有出現。他說，「中國式現代化」直到二十大報告才受到如此大的關注，可見中國大陸的政治運作之中，如果把一個概念寫進大會政治報告，必定經過很多反覆討論、推敲，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之所以引起重視，楊開煌認為習近平的政治報告較為完整、全面且深入地解釋了何為其心目中的「中國式現代化」，也表明了「中國式現代化」跟其他地方的現代化有何不同。但楊開煌提醒，這個概念還在進行中（on-going），將來還會有變化，因為世局不斷在變。

至於「中國式現代化」概念的產出過程，楊開煌表示需要回到文本對照來做理解。十八大和二十大報告都用不長的篇幅，論述了既有成果之外所面臨的困難，但十年過後問題意識已全然不同。「中國式現代化」的提出，楊開煌強調就是要來解決這些長年積累下來和新出現的問題。

在楊開煌看來，「中國式現代化」的內涵可以總結為最重要的兩點：第一是「建構新發展格局」，第二是「推動高品質發展」。接下來的問題便在於，「中國式現代化」能否順利走過像西方國家現代化歷程所遇到的挑戰？

美國是中國最大的攔路虎

中國遇到的最大挑戰，楊開煌認為是在中美博弈，美國不會讓中國輕鬆地建設自己，一定用各種方式多方阻撓，在此情形下中國該怎麼辦？這個問題也呼應了何以習近平要不斷強調幹部需要有鬥爭性，中國既要增強自己的體質，還要去應付外在加諸其身的很多困難。

楊開煌表示，中國現代化道路上最大的「攔路虎」，可說是美國對中國無底線的遏制措施。因此國家安全對中國非常重要，也體現在二十大報告中將國家安全單獨列為一節，要從內外環境着手強化，可見國家安全在「中國式現代化」當中，是習近平念茲在茲最為關切的問題。

也就是說，二十大報告很清楚告訴黨員，接下來中國將碰到什麼問題、要怎麼去解決。楊開煌說，從這個角度來看二十大報告，就不會覺得又是照本宣科或老調重彈，一旦讀懂其中的內在邏輯，「你會嚇一跳，原來中國共產黨不是我們想像山上的『土匪』或是『共匪』，已經不是這個樣子了」。

「三民主義」看出中西對比

然而，「中國式現代化」之路既沒有對外出兵，也沒有掠奪殖民地，更沒有奴役人民，為什會還是對西方造成如此深重的危機感和恐懼感？楊開煌從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架構來回答這個尖鋭問題。

首先，在民生主義方面。「中國式現代化」追求的階段性目標是「共同富裕」，也就是以民為本，照顧到所有人，大家一起提升。楊開煌指出，中國大陸在2021年宣佈全面脱貧，其標準是每人每天收入2.5美元，高於聯合國標準的1.9美元。其成果連一向對中國有疑慮的印度，都有學者撰文認為中國的脱貧計劃對印度有所啟示，其中還點出了加強基建、異地搬遷、教育投資等幾個中國的「獨門秘方」。

楊開煌說，中國在減貧、脱貧的基礎上，才能進一步推動共同富裕。相對於此，西方採行的是個人主義、優勝劣敗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競爭是其中最重要的方法。

其次，在民權主義方面。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採行民選式的民主政治，但實行了兩百年以後，出現了資本入侵、操控媒體等等無法自我改革的弊病，民主政治異化之後「難道不應該重新去思考和調整嗎？」

楊開煌回溯到孫中山提出的民主思想，認為他正是看到了西方民主的問題，從而在設計民權主義時，主張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混合行使，縣以下使用直接民主，縣以上則使用間接選舉。楊開煌認為，孫中山可說是第一個想走出民主政治改革的人，中國共產黨經過70年的執政，可以很輕鬆對這些想法進行實驗和測試，進而提出了「全過程人民民主」作為其改革方式。

再者，在民族主義方面。西方的民族國家，以國家作為最主要的利益集團、以鄰為壑，美國的表現做出了很好的註解。楊開煌表示，中國的民族主義方案則是「人類命運共同體」，追求「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中國文化沒有辦法像印度一樣忍受富人區旁圍繞着極端貧窮的貧民窟，故而中國始終提倡均貧富，中國人不講「平等」而講「公平」，跟西方價值不一樣，因為「平等」很容易是假的，可是有無做到「公平」自在人心。

挑戰西方的剝削式現代化

根據楊開煌的說法，「中國式現代化」的貢獻表現在三個方面：

1. 打破中國從清末到五四運動的救國觀念之窠臼。

無論是「中體西用」、「師夷長技以制夷」還是「德先生」、「賽先生」，都是片面或瞎子摸象式對西方的理解，而中國式現代化則比較全面性（comprehensive）論述國家立體時間軸發展的路徑。

2. 打破新興國家「現代化」即「西化」的單一迷信。

倘若比較勤快去讀中國大陸引用許多發展中國家大使、官員、學者對「中國式現代化」的說法，都能看到相對較為一致的觀點，即為新興國家提供了現代化的「新選擇」。

3. 打破發達國家現代化「資本邏輯」與「福利邏輯」的陷阱。

「資本邏輯」指的是競爭和追逐利益，本來確實是推動社會前進的內生動力，但是資本邏輯往往只顧慮到資本和利益，卻忘了「人性」也是重要的驅動力。當利益到一定程度時，人性就會走向獨佔利益，資本主義的結果最終造成整個社會的扭曲，失去了人的解放為了展現新自我的初衷，許許多多的人再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展現自我。

西方用「福利邏輯」來解決「資本邏輯」出現的問題，也就是直接發錢、發福利券、發食物券等等，跟中國大陸脱貧和追求共同富裕是兩種不同概念。楊開煌進一步析論，中國大陸的概念是在起初的第一次分配就做到調節，讓所有人在公平的情況下去競爭；福利邏輯則重視第二次或第三次分配，抽重稅來補貼或直接發錢。但中國文化認為福利邏輯的方式只能救急而不能救窮，活得下去卻無法強健身體；中國的做法則像中醫，整個打通血脈，增強免疫力，就不太可能返貧。福利邏輯今天在西方碰到了無法解決的陷阱，特別是在選舉的情況下，福利邏輯只會越來越高，越來越不合理。

在楊開煌眼裏，「中國式現代化」是習近平挑戰西方世界在「軟實力」方面的第二戰場，而且在外交國際戰場中並非毫無收穫，如果按國家數來講，收穫正在慢慢成熟和壯大。楊開煌補充道，可是這個趨勢是美國和西方國家不願意看到的，因為他們代表着是資本家集團的現代化，而中國有可能被認為是代表一般人民的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正在削弱資本家或資產階級對國家、對世界的影響力，兩者勢必產生激烈的碰撞。

「中國有沒有野心成為世界領導？我不知道，但至少他現在做的事情，是跟自己的文化邏輯非常相符的，一方面在國內不容許少部人佔有太多資產，大部分人卻在做苦力；另一方面對世界來講，中國一個國家好起來，還要幫助周邊國家一起好起來。」楊開煌說，聯繫上「一帶一路」的做法，「中國式現代化」提供許多新的國際公共財，避免「金德伯格陷阱」（Kindleberger Trap，內地譯作「金德爾伯格陷阱」）發生，對美國霸權或西方國家想要維護的剝削式秩序，當然構成了一種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