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劉兆佳:押後選舉非「清算」 香港抗爭派為何輸了?

撰文: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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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特區政府早前決定運用《緊急法》將原定於9月6日舉行的立法會選舉延遲一年,並將提請中國人大常委會「決定」如何處理立法會未來一年的「真空期」。
針對香港立法會選舉延期引發的猜測與爭論,《多維新聞》採訪了中國全國港澳研究會副會長、香港中文大學榮休講座教授劉兆佳。以下為訪談實錄。

多維:在政治猜忌攻訐頻繁的現實下,香港推遲立法會選舉一年,雖然有疫情反彈的現實壓力,但不少人還是質疑這樣的安排或有政治計算,也有人指摘建制派因害怕大敗而逼使政府押後選舉,還有觀點認為中央在爭取時間「清算」抗爭派。對於立法會選舉押後的安排,你怎麼看?

劉兆佳:立法會押後的這個決定,反對派肯定會有一些陰謀論,香港大律師公會也用法律包裝、從政治角度來反對,因為他們覺得押後選舉為的就是不讓建制派輸,而且預設這之後有一個所謂真空期,出現立法機關,特區政府要推行一些對民主派不利的法律,讓反對派往後的空間更窄。

隨着香港第三波疫情的到來,特區政府宣布押後今年的立法會選舉。(人民視覺)

但陰謀論歸陰謀論,事實上我們看到的是,香港社會好像除了反對派和一些法律界人士之外,並沒有對此有很大的反對聲音,為什麼?因為大部分港人現在關心的、擔憂的,或者說是害怕的,是疫情不受控制,以及由此引發的嚴重的經濟、就業、破產、倒閉這些情況。所以我看不到社會上有很多人關心立法會選舉押後的問題,反而大家會鬆一口氣,這樣的安排至少避免了疫情大規模爆發的風險,進而產生其他嚴重的後果。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特區政府肯定主要還是考慮疫情的問題。很簡單,如果順利進行,當然沒問題,但如果出現大問題甚至危機的話,特區政府能不能承擔這個風險?任何政府都不願意承擔一些他無法承擔的政治責任。

至於你說是不是為了建制派的選情,我不覺得特區政府跟建制派的關係密切到會為了建制派的利益而得罪反對派,得罪外部勢力,或者說得罪他們在香港的支持者。去年區議會選舉特區政府也知道對建制派不利,建制派也有人提出要押後選舉,或者把候選人的審查做的嚴謹一點,但是沒有做,還是如期選舉,導致現在區議會完全被一些激進派控制。所以說,不要以為特區政府與建制派的關係那麼好,建制派自身也對特區政府有很多怨氣,因為特區政府不太願意照顧他們的利益。

好幾個月前我就說過,我不認為反對派有能力拿到超過一半的議席,因為香港的民心、民意已經改變。經過一年多的暴亂,加上超過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香港不少人的思想、心態已經出現很大變化,他們現在關心的不是「五大訴求、缺一不可」,也不是政治鬥爭,而是一些跟自己切身相關的問題,比如就業問題、防疫問題、民生問題等等,以及在美國的打壓下香港的出路問題和「港版國安法」出台後北京可能的動作。

在疫情打擊下,街上出現不少吉舖。(資料圖片)

多維:你剛提到,從來不認為反對派能在立法會選舉中獲得過半議席,但去年區議會選舉卻是建制派的慘敗。當然,區議會選舉到現在的立法會選舉期間,發生了很多變化,包括外部的、內部的,你認為這個周期的諸多變化中,最關鍵的變化是什麼?是香港民心、民意的變化嗎?

劉兆佳:區議會選舉也不能說建制派大敗,因為區議會選舉用的是單議席單票制,而且當時建制派也拿到了四成的選票,而且實際得票數還有增加,只不過反對派佔比更多,基本盤沒有改變過來。而在區議會選舉之後,確實如你所說,發生了很多變化,加之在立法會選舉中不需要很大選民投票或是意向改變,已經可以改變選舉結果。

而在諸多變化中,我們可以看到幾個明顯的變化:第一,美國壓制中國,尤其是壓制香港的力度越來越狠,有些香港人已經產生了反美情緒,這是對反對派不利的;第二,中央強勢出手,已經對反對派勢力造成很大打擊,反對派越多鬥爭越沒好處,反而會招致中央進一步壓縮他們的活動空間;第三,我剛才也說過,現在經過一年多的暴亂,很多人已經厭惡這種鬥爭,所以反對鬥爭的人數在增加,面對警察的一些行為,產生的輿論也很小了;此外,最關鍵的變化還是疫情。現在大家關心的不是政治問題,而是生命問題、健康問題、經濟問題、就業問題,所以就算美國天天罵中國,反對派每天也在罵,但社會上早已經沒有人積極響應了,罵也罵不出什麼結果來了。

劉兆佳。(資料圖片)

多維:從北京的角度看,押後立法會選舉帶來的最大確定性和不確定性是什麼?尤其是在「港版國安法」推出的大背景下,特區政府還將提請中國人大常委會「決定」如何處理立法會未來一年的「真空期」。

劉兆佳:現在很難說清楚,因為很難說全面。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從中央的角度看,可能會考慮一下幾個方面的問題:其一,現在香港的立法會是迴歸以來最差的立法會,暴力衝突、不斷的藍韜文等等,立法會通過的法律很少很少,在這種情況下,押後選舉對特區政府在嚴峻環境下所要做的事情有沒有幫助?

其二,中央也會評估,一些跟外國勢力勾結的反對派議員,是不是還願意擔任立法會議員?在未來一年時間裏,他們還會不會一如既往阻擾特區政府施政,讓特區政府沒有辦法正常運行,進而謀求在下期立法會選舉中佔據優勢?

其三,面對香港立法真空的問題,人大要不要釋法?經過過去一年多的角力,中央現在恐怕不會這些外部勢力和香港的反對派看得太重要,因為有你無你,任何情況下中央還是在以我為主地處理香港問題。所以現在來看,任何決策,中央儘量不要釋法,儘量讓立法會能夠遵循《基本法》所賦予的職能和權力去運行,否則沒有辦法配合特區政府去應對危機,處理一些情況。

話說回來,以上這些問題,還都是比較簡單的技術性問題,關鍵的問題在於中央還是否願意給香港反對派機會,讓他們證明自己有走向忠誠反對派的可能性。特別是隨着美國打壓的力度越來越大,特朗普胡攪蠻纏,不按常理出牌,為了自己連任做出一些對香港對中國很不利的事情,中央需要防範這種來自美國的不確定性,肯定會把香港立法會的安全係數定的很高,不讓內外敵對勢力互相配合。

香港的反修例示威遊行期間,有示威者手持美國國旗遊行。(AP)

多維:其實從北京現在的系列做法來看,某種程度上已經放棄爭取抗爭派了,但是能不能說是「清算」可能還有點距離。北京現在的「鬥爭」姿態,更多依循的是「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妥協求團結則團結亡」。

劉兆佳:我覺得這也等於說要徹底擠壓掉反對派的一席之地,主要還是壓縮他們的合作空間,特別是在政治體系內的合作空間,讓它變成一種邊緣化的利益,怎麼存在也無所謂。所以,可能的情況是,最後還是會留下一些通道讓他們從不忠誠反對派,起碼過渡為半忠誠反對派,最好是變成忠誠反對派,我覺得北京也不會斬盡殺絕。因為這樣的局面,不單單是反對派的問題,政策層面尤其是如何強化特區政府的管治能力,如何擴大、壯大、團結一個愛國力量,中央如何做好在《基本法》和國家《憲法》下所應該擔負的工作,都是需要反思的。

特首林鄭月娥以疫情為由,7月31日宣布立法會選舉延期一年。 (資料圖片/羅君豪攝)

多維:上次採訪你的時候你提到,為了因應香港全面改革的需要,可能會出現一些人事的更換,讓一些更能維護國家安全更能兼顧國家和香港利益的,更能推動香港改革的人去擔任特區政府領導人。押後立法會選舉之外,這個方面的動作會很快到來嗎?

劉兆佳:不會,我覺得在很穩定的情況下,大概是在下一屆特區政府裏面再提這個。從中央的角度看,假如在中央主導下,中央所希望達到的目標特區政府能夠替他達到,除非這一點已經做不到,才需要另找他人。

現在還有一個重要佈局,那就是如何再壓縮反對派活動空間的同時,進一步擴大愛國力量陣容和社會政治基礎,這才是現在更加重要的問題。假如中央已經準備出手解決問題,必要時完全可以要求特區政府出手,很多反對派現在很多時候還搞不清楚,有些人說特區政府利用押後立法會選舉的機會來推進政改,改變選舉制度,他們也不清楚中央已經在這些政治問題上願意承擔更大責任。「港版國安法」就是這樣,不需要經過立法會,同樣的,如果要改變香港的選舉制度,過去的「8•31」還是要特區政府自己來立法處理,結果最後立法會通不過,那就又進入到死循環了,北京會考慮直接定一個立法會選舉制度,然後在香港公布實施,特區政府只要負責執行的部分就可以了。

可悲的是,到現在,反對派還搞不清楚中央已經下定決定整治香港、扭轉香港的政治局面,不會怕他們,更不怕美國跟其他外部勢力。更加重要的一點是,反對派也知道不單中國不會怕美國,美國也不會為了他們而付出實質性代價,尤其是現在美國覺得這些反對派在中央遏制下沒有前途,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他們也不會做出投資。

多維:在這樣的倒逼之下,香港可能才會慢慢產生一種政治現實感。

劉兆佳:對,確實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