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媒:反戰先鋒變國防新貴 矽谷AI巨頭「軍工複合體」DNA再激活
今年6月,在美國維珍尼亞州阿靈頓邁爾-亨德森聯合基地舉行的一場儀式上,Meta、OpenAI和Palantir的4名現任和前任科技高層身着作戰服、腳蹬軍靴登台,宣誓「保衛美國」。
就在不久前,美國陸軍專門為這些高層成立了一支技術創新部隊。在儀式上,他們被授予陸軍中校軍銜,並將在這個名為「201-特遣隊」(Detachment 201)的新單位中,為陸軍在未來潛在衝突中應用新興技術提供建議。
此前,這些高層都已經接受了基礎訓練。美國陸軍部長丹尼爾·德里斯科爾(Daniel Driscoll)談及此事時說,「我們迫切需要他們所擅長的東西。他們冒着風險來到這裏,與我們並肩作戰,我們對此感激不盡。」
這一幕意味着,作為全球科技核心地帶的矽谷,其與美國軍方的關係正經歷劇烈變革。近日,美媒《紐約時報》發表長文,聚焦了這些矽谷科技巨頭從昔日反戰先鋒向國防新貴的重大角色轉變。
文章指出,這場變革是矽谷文化的一次重要轉折。長期以來,矽谷曾極力與國防工業保持距離,高舉着「連接世界」和「不作惡」等口號,承諾其技術不會用於軍事目的。
彼時,與美國政府的合作並不是一個受歡迎的選項,與國防部簽訂軟件和雲計算合同,還一度引發內部員工的強烈抗議。
但如今,這種姿態已被徹底扭轉。過去兩年裏,矽谷的領袖和投資者們一頭扎進軍事工業的浪潮。
Meta、Google和OpenAI都曾在公司政策中明確禁止將人工智能用於武器,但現在都刪除了相關條款。OpenAI還正在研發反無人機技術,Meta則在製造用於訓練士兵作戰的虛擬現實(VR)眼鏡。
許多曾經對參與武器和戰爭避之不及的科技巨頭們,如今甚至不再滿足於僅僅提供技術,他們的高層親自穿上軍裝,宣誓入伍。
美媒認為,這一切都標誌着一個新時代的開始——一個科技、資本與軍事力量加速融合的時代。
矽谷「軍事化」,實為「軍工複合體」DNA復甦
《紐約時報》分析道,美國科技之都的「軍事化」,往往被認為是受到政治氣候變遷、與中國爭奪科技領導地位的競爭,以及烏克蘭和加沙戰爭的推動。但追根溯源,其實是回歸其本質。
在成為科技中心之前,矽谷所處的位置曾是一片寧靜的果園。上世紀50年代,為了在冷戰中與前蘇聯的技術優勢相抗衡,美國國防部開始在該地區投資科技公司。這使得聯邦政府成為矽谷最早的主要支持者。
美國國防部下屬的國防高級研究計劃局(DARPA)後來孵化了包括網路在內的多項技術,這些技術構成了矽谷大型公司的基礎。1998年,斯坦福大學的研究生謝爾蓋·布林和拉里·佩奇接受了來自DARPA和其他政府機構的資助,谷歌(Google)由此誕生。
到了90年代末和21世紀初,科技公司開始轉向電子商務和社交網絡等消費技術領域。這個時候,他們又把自己塑造成做善事、為大眾普及科技的人,並吸引了大量反對與國防機構合作的自由派員工。
2018年,超過4000名谷歌員工抗議一項名為「Project Maven」的五角大樓合同。該項目旨在利用谷歌的人工智能技術分析無人機監控錄像。在致管理層的一封信中,員工們表示,谷歌「不應捲入戰爭行業」。
谷歌很快表示不會續簽五角大樓的合同,並退出了國防部價值100億美元的雲計算合同「JEDI」的競標。
同年,谷歌發布了未來人工智能項目的指導原則,禁止將人工智能用於「主要目的或實施目的是直接或間接導致人員傷亡的武器或其他技術」。其他公司也紛紛效仿,做出了類似的承諾。
但也有例外。2003年成立的科技數據分析公司帕蘭蒂爾(Palantir),其行政總裁卡普(Alex Karp)非常熱衷於讓矽谷在國防領域發揮更大作用。以至於他在2016年起訴美國陸軍,迫使其考慮購買帕蘭蒂爾的軟件。帕蘭蒂爾聲稱,陸軍未能充分考慮滿足其需求的商業化選項。
最終,帕蘭蒂爾贏得了訴訟。緊隨其後,其他科技公司也為國防部提供了軟件、雲計算等服務。
無人機和AI技術興起,矽谷一頭扎進軍工
當烏克蘭和加沙的戰事將自主無人機和麪部識別軟件帶入戰場後,矽谷的工程師和高層們意識到,下一場戰爭將由擁有最先進技術的一方獲勝。
與此同時,政治氣候也發生了變化,一些高層和風險投資家開始公開支持右翼觀點和候選人。與中國在科技優勢方面的競爭,也促使許多科技人士更傾向於與美國政府結盟。
於是,帕蘭蒂爾成為了其他科技公司的榜樣。憑藉與美國政府和軍方簽訂的數據組織與分析的軟件合同,今年8月,這家公司的市值已飆升至3750億美元以上,超過了洛克希德·馬丁、諾思羅普·格魯曼和通用動力等傳統國防承包商的市值總和。
正如CEO卡普在5月一封致股東的信中所說,儘管有批評人士曾對帕蘭蒂爾「武裝美國」的興趣不以為然,但「矽谷的一些人現在已轉變態度」,開始「效仿」其做法。
2024年1月,ChatGPT的開發商OpenAI刪除了其政策頁面中禁止將其技術用於「武器開發」和「軍事與戰爭」的條款。同年12月,該公司宣布與國防科技初創公司安杜里爾(Anduril)達成協議,共同開發反無人機人工智能系統。
Meta也修改了政策,允許其人工智能技術用於軍事目的。今年5月,該公司也宣布與安杜里爾建立合作,共同開發用於訓練士兵的虛擬現實設備。
當時,Meta的首席技術官博斯沃思(Andrew Bosworth)宣稱,「美國工業將這些技術付諸實踐,將極大地保障美國的國家安全。」而他本人,正是此次新晉加入「201-特遣隊」並獲授中校軍銜的成員之一。
再到今年2月,谷歌也宣布放棄其制定的「禁止在武器中使用人工智能」的禁令。該公司在一篇博客文章中聲稱,「在日益複雜的地緣政治格局中,全球正在展開一場爭奪人工智能領導地位的競爭。我們認為,『民主國家』應該引領人工智能的發展。」
顯而易見,在矽谷「軍事化」轉變中,安杜里爾這類國防初創企業是主要受益者之一。
這家公司由開發了Oculus虛擬現實頭戴設備的科技企業家帕爾默·盧基(Palmer Luckey)於2017年創立,專注於設計人工智能驅動的武器。今年3月,安杜里爾與海軍陸戰隊簽署了一份價值6.42億美元的反無人機技術合同,10月又與國防部簽署了一份價值2.5億美元的防空技術改進合同。
今年6月,安杜里爾宣布已完成25億美元新一輪融資,估值達到305億美元。
在此期間,得益於大量風投湧入,美國武器和國防領域的初創公司也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麥肯錫的數據顯示,去年美國國防相關公司的風險投資激增33%,達到310億美元。
「一個炒作周期」
2024年8月,以孵化愛彼迎(Airbnb)和外賣平台DoorDash等公司而聞名的美國初創企業孵化器Y Combinator,第一次投資了國防初創公司。
三年前,當Regent的CEO比利·塔爾海默(Billy Thalheimer)參加Y Combinator的活動時,他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塔爾海默回憶道,當時Y Combinator的其他初創公司都在兜售加密貨幣項目,而Regent是一家為軍事和其他用途製造電動海上滑翔機的公司。他說,自己感受到人們對國防科技「存在偏見」。
在2023年以後,Regent已從美國億萬富翁投資人馬克·庫班(Mark Cuban),保守派科技億萬富翁、PayPal創始人彼得·泰爾(Peter Thiel)等處籌集了超過1億美元。今年3月,該公司還與海軍陸戰隊簽訂了一份價值1500萬美元的合同,目前正在羅德島州建造一家工廠。
塔爾海默說,現在有數百家專注於國防技術的初創企業。「很明顯,我們正處於一個炒作周期。」
在美國加州海沃德,美國最大無人機制造商斯凱迪奧(Skydio)的工廠正在加緊生產。今年6月,這家公司與美國國務院簽署了一份價值7400萬美元的合同,為全球禁毒和執法部門提供無人機。
亞當·布萊(Adam Bry)在2014年創立了這家公司,目前已融資2.3億美元,擁有超過800名員工。2024年,這家公司因非法對台軍售被中方實施制裁措施,此後面臨嚴重的供應鏈危機。
布萊表示,軍方對新技術需求的速度發生了巨大變化。他簽署第一份向軍隊供應無人機的合同花了三年時間,但今年簽署一份繼續供貨的新合同,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我們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緊迫感,」布萊說。
矽谷與國防機構日益緊密的關係,在今年3月的一場峰會活動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當時,數百人聚集在華盛頓,參加由安德森·霍洛維茨基金(Andreessen Horowitz,簡稱a16z)主辦的峰會。這家矽谷頂級風投公司重點推介了其名為「美國活力」(American Dynamism)的項目,該項目涵蓋了對國防公司的投資。
這場峰會的特邀主講嘉賓是美國副總統萬斯。他也曾是一名風險投資人,還投資過安杜里爾。
萬斯當時說,「我們不應懼怕富有成效的新技術,事實上,我們應該尋求主導它們。這當然是本屆政府希望實現的目標。」
a16z的普通合夥人戴維·烏列維奇(David Ulevitch)也在一份聲明中稱:「投資國防技術既是必要的,也是緊迫的。技術優勢是強大民主的必要條件。」
就在2023年,a16z已經宣布,將投資5億美元於國防科技及其他有助於美國「向前邁進」的公司。
《紐約時報》提到,今年4月,美國總統特朗普發布行政命令,要求軍方更新其用於採購新技術的系統。他提出的國內政策法案中,為2026年國防領域劃撥了創紀錄的1萬億美元預算,其中涵蓋自主無人機等技術的研發與採購。矽谷高層和風險投資家正對這筆鉅額紅利垂涎欲滴。
然而,還有一些科技公司的高層與工程師,正為轉變背後的潛在危害深感憂慮。谷歌與Meta的三名工程師告訴美媒,一旦他們為軍方研發出自主無人機與人工智能武器,後續這些技術如何部署,他們將幾乎毫無掌控力。而先進武器導致更多人員傷亡的可能,更讓他們對自己參與研發的行為產生倫理層面的不安。
華盛頓大學的科技史學者瑪格麗特·奧馬拉(Margaret O』Mara)無奈道,「這些矽谷公司競爭異常激烈,在爭相進入國防領域的過程中,他們很少停下來思考(潛在風險)。」
本文獲觀察者網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