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廣東人」為何物?台灣人的省籍情結不容詩和遠方

撰文:陳鄭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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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女星楊丞琳日前登上一檔大陸綜藝節目,期間除了娓道「在台灣吃海鮮很奢侈」的「經驗談」炸鍋台灣輿論外,自稱在台北長大的她,一句「但我是廣東人」的說法,接力興起台灣輿情與之排外、重新確認我群界線的心理。

事實上,楊丞琳對外自稱「廣東人」的省籍認同,過去已言說多回,台灣輿論昔日並不以為意,今次之所以從深溝裏再次將台灣人埋藏內心的「省籍情結」重新帶回,主要相應「海鮮奢侈說」的反彈誘發所致。

談及台灣的「省籍情結」,主要指涉國民黨政府1945年接管台灣之後,在台灣出現的族群間爭議。顯性區分上,台灣官方會在身份證上記錄每個人所屬的籍貫,被登記為台灣省的人,稱本省人;而外省人意指在1945年前其籍貫登記為中國大陸各省、非台灣省的人,通常這個族群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隨國民黨政府遷台的中國大陸人及其後代。但由於生活習慣、歷史記憶,以及社會資源分配的不同,在往後的數十年間經常導致「兩種族群」發生排斥與衝突,深刻影響台灣社會運作內裏,直到台灣立法院1992年三讀通過《戶籍法部份條文修正案》,刪除行之已久的身份證本籍登記,往後在台灣省出生者才一律歸建為台灣省籍迄今。

綜觀此次楊丞琳意外帶出「在台廣東人還是不是台灣人」的非議,主要肇因楊丞琳個人對「省籍認同」的理解、台灣公眾對「楊丞琳個人省籍認同」理解,以及台灣社會對待時下「省籍情結」突發與所謂融合新住民的「民族再造」意識相沖突,三種層次間的混沌不明糾結引發。

「我是廣東人」又如何?

首先,出生於1984年的楊丞琳,依據台灣法規沿革,楊丞琳個人確實經歷過台灣身份證上註記籍貫的年代;出生地台北,籍貫廣東合浦,是屬於她自己的認同記憶。由個人推及群體,對許多1992年前出生的台灣人,尤其是外省家庭而言,跟隨國民黨政府遷台亦是個人、乃至於家族在大時代下無比真實的生命經驗,縱然過去了數十年,縱然在台成家立業,思鄉念土之情依舊曆歷在目,個人乃或家族存有明確的籍貫意識,實屬自然,不當受苛責。在前因使然下,楊丞琳得出「我在台北長大,但我是廣東人」的結果,並沒有任何問題,更何況自我認同又何來問題可言?

當然,隨後也有「熱心」網友忙着提醒,楊丞琳祖籍地廣東省合浦縣如今已改劃歸廣西壯族自治區北海市管轄,就此對楊丞琳揪錯,揶揄其認祖歸宗當認廣西人,而非廣東人。然而,此類對楊丞琳廣西人的糾正,反而突顯片面字句的薄弱逞強,無改時代遷移底下,人群發乎情的溯源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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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者不再我者」

其次,招惹非議的爭端,主要繫於台灣公眾對「楊丞琳個人省籍認同」的理解,出現了偏好限制所致。雖然「在台北長大,但我是廣東人」話說得兩面俱到,但就人際溝通的經驗而言,「前提」句子並非假意,「但是」之後的句子往往才是重點。楊丞琳在「海鮮奢侈說」掀波後,再有一句「『但』我是廣東人」的強調,意外致台灣社會視其與本土做出區隔、割捨,猶如「海鮮奢侈說」的效果,構成了對台灣本地社會與認同的扭逆與否定,即「我者不再我者」的判斷。(延伸閲讀:《楊丞琳「吃海鮮奢侈說」辱台?》)

原因有二,一則隨着1992年修法取消身份證籍貫注記年代久遠,新一輩台灣人早已不識楊丞琳的認同「前因」,輔以台灣十幾年來本土意識認同發展高張勃發,輿論直覺對楊丞琳自然言說「我是廣東人」反應突兀,加之「反中」意識不滅,終於衍生「妳是廣東人,那妳不如歸去」的棄置心理。

二則,儘管人常理解楊丞琳懷抱溯源他鄉心意,但其外延的「他地」並非詩和遠方,而是指向中國大陸,這更加深在台灣主體意識成長底下的一代其對兩岸「我群」與「他群」界定的刻劃與排斥。倘若今日楊丞琳心嚮往之的他鄉,是在北美或地球其他任一角落,只要不是「中原」所轄,相信台灣人也就不會自感被邊緣,「他群」依舊得入「我群」。

排斥性的想像共同體

最後,同時也是最為矛盾叢生的一點,便是發源上世紀「省籍情結」迄今作祟,相沖突於台灣晚近高倡的新融合觀,但台灣輿論群起攻訐楊丞琳「我是廣東人」之際,竟能一絲無感。

舉凡「凡是認同台灣,熱愛台灣,將台灣看做家鄉,願意和台灣共命運的人,無論是第幾梯次遷徙來台灣,都是台灣人。」(《台獨月刊》,1976年9月28日),或是近年民進黨政府積極拉攏的「新住民」群體,如蔡英文今年5月稱「現在台灣新住民、新二代人口已經超過1百萬人,在台灣這個大家庭,新住民是重要家人;也是支撐這塊土地、豐富多元族群文化的力量」,這些話語都企圖以屬地主義涵納台灣內部不同單元群體合購成為新的、單一的想像共同體:「新台灣人」。

蔡英文2018年7月25日在民進黨中常會場合,受贈台中市移工新住民製作的捏麪人紀念品。次年,蔡英文競選連任辦公室亦推出競選廣告「台灣新驕傲」,感謝新住民。(資料照片)

細查台灣官方對「新住民」的定義,系跨國通婚自1987年1月開始對境外人士到台灣結婚、移民而定居的人士統一稱呼,或有其他原因取得台灣籍者的統稱。在台灣「新住民」人口逐漸擴增的現實需求下,如何促進「新住民」融入台灣社會運行,業已成為近十餘年來台灣各黨奉行、台灣社會倡議的「政治正確」。然而,若對應「新住民」觀念如此,在台「土生土長」的楊丞琳今日又何以招致「台灣人血統不正」的驅離?

《世說新語.言語》一句「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套用在台灣官民咸信其政治正確下,得對「新住民」展臂歡迎,卻對「出生台北,籍貫廣東」的楊丞琳嗤之以鼻之間,究竟該是「新住民如此,楊丞琳何以堪」,還是「楊丞琳如此,新住民何以堪」,已是充滿了問號。

總的來說,台灣官民表面自信營造新一輪的想像共同體工程,常年宣傳多元融合不遺餘力,但不容「他鄉原是在中原」的魔鬼,所謂「新台灣人」終究是具排斥性想像共同體的畸型產物,未承想「在台廣東人」的簡單概念,原來有一天竟也能讓人在台無地自容?楊丞琳今次的「海鮮奢侈說」與「我是廣東人」風波,都始於她參加大陸綜藝節目《還有詩和遠方3》錄製期間引起,奈何她十足大意台灣社會的省籍情結並不容許詩,與她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