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7日，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發出警告，稱蘇丹法希爾地區正上演「難以想象的暴行」：醫院遭焚燬、平民被處決、整個街區被夷為平地。

兩天後，由卡里姆·A·A·汗大法官領導的國際刑事法院檢察官辦公室表示，其對蘇丹的調查現已聚焦北達爾富爾地區，指出該地區的暴力行為「可能構成《國際刑事法院羅馬規約》規定的戰爭罪和危害人類罪」。但在法希爾，構成任何罪名的證據已所剩無幾。這裏發生的暴行遠超戰爭罪的法律定義範疇——這無異於對一個民族的系統性滅絕。

在濃重黑煙籠罩下，法希爾街頭一片死寂。這座曾是達爾富爾繁華都市的古城——位於蘇丹西部廣袤乾旱的地區，面積約等於西班牙——如今已淪為人間煉獄。10月底，快速支援部隊（RSF）武裝分子突襲當地街區，縱火焚燒民宅，槍殺男女老少，將病患從病牀拖出。僅市內的沙特婦產醫院就有數百人遇害，更多患者在逃亡途中遭處決。目擊者向醫護人員透露， RSF部隊焚燒屍體並用推土機將遺體掩埋成亂葬崗，企圖徹底抹去犯罪證據。

據人道主義觀察員估計，自2023年4月以來已有超過15萬人喪生，死亡人數幾乎是加沙地帶的三倍。「這是達爾富爾的第二次種族滅絕」，來自鄰近尼亞拉的醫生表示，「但這次無人敢來阻止」。

RSF的歷史淵源

二十年前，受政府扶持的阿拉伯武裝、在2000年代以焦土政策惡名昭彰的金戈威德民兵，曾策馬蹂躪達爾富爾；而其現代繼承者「快速支援部隊」，今以皮卡與裝甲車代步，使用無人機與衛星電話。該組織指揮官穆罕默德·哈姆丹·達加洛將軍（通稱赫梅蒂），本人即是憑殘暴手段與黃金交易崛起的金戈威德軍官。

當蘇丹軍方與文官間脆弱的權力分享協議於2023年崩潰後，赫梅蒂的「快速支援部隊」將槍口對準了阿卜杜勒·法塔赫·布爾漢將軍統領的蘇丹武裝部隊。這場始於權力爭奪的衝突，已演變成撕裂蘇丹的全面內戰，並重啟了種族清洗的閘門。

「快速支援部隊」的手段系統而殘酷：圍城、斷糧斷藥、炮擊醫院，繼而是處決與性暴力。法希爾市僅是最新目標。其邏輯既屬種族滅絕，亦關乎金錢。該民兵組織通過黃金走私、向流離失所者徵稅，從外國支持者獲取資金。沾滿達爾富爾人鮮血的黃金，向北匯入杜拜。

為何阿聯酋要冒險煽動種族滅絕？

儘管阿聯酋否認，西方媒體與聯合國專家的調查，已經追蹤到數十架自阿布扎比經乍得飛往「快速支援部隊」控制的機場運送補給，其中包括無人機與彈藥。來自達爾富爾的大量黃金亦北流至杜拜，在那裏被提煉與銷售。

那麼，為何阿聯酋要冒險煽動種族滅絕？

首先，美國的支持和默許是原因之一。近些年來，美國在持續深化與阿聯酋的軍事合作。

2024年9月的一份白宮聲明，將阿聯酋稱為「該地區最具實力的美國軍事夥伴之一」，讚揚其「在先進系統方面的持續投入與倡議」及「密集的雙多邊演習安排」。同一公報確認華盛頓將「探索對其最先進防禦系統的潛在投資」並擴大「定期交流以深化研發夥伴關係」。

將阿聯酋指定為「主要防務夥伴」，意味着多年的軍售、聯合訓練與情報協調進入常規化。美國官員形容此關係對維持其在中東、東非及印度洋影響力至關重要。從洛克希德·馬丁到雷神等美國防務公司持續向阿聯酋提供「愛國者「導彈系統、F-16部件及精確制導彈藥，而美軍中央司令部定期與阿聯酋部隊在海灣舉行演習。

其次，蘇丹已成為阿布扎比地區戰略的核心——一張從紅海延伸至薩赫勒，涵蓋港口、農田與代理力量的網絡，「快速支援部隊」便是其選定工具。通過該民兵，阿聯酋公司獲得了利潤豐厚的採礦與農業特許權，而杜拜煉油廠將蘇丹的非法黃金轉化為雙方的利潤。

阿聯酋動機兼具意識形態與經濟考量。2011年「阿拉伯之春」的陰影不散，阿布扎比統治者視政治伊斯蘭為生存威脅。蘇丹軍方與舊伊斯蘭主義秩序牽連甚深；赫梅蒂的快速支援部隊則更趨世俗、易受外援驅使，意識形態色彩淡薄。通過武裝他，阿聯酋自認為正打造「後伊斯蘭主義」的緩衝帶——一個由僱傭兵而非選票維持「治安」的區域。

被蠶食的國度

蘇丹的豐富資源令人垂涎。它是非洲第三大黃金產國，坐擁兩千萬公頃沃土的糧倉，更是紅海門戶——全球12%貿易必經之路。控制蘇丹港以北如阿布阿馬馬等港口，即等於取得蘇彝士運河側翼的戰略支點。

「快速支援部隊」對穿越達爾富爾的每輛卡車課稅，並偽裝成援助車隊走私黃金。軍方則利用自有金礦及軍方關聯企業獲利，以此購買武器——包括伊朗制無人機，據傳亦有土耳其裝備。分析人士估計，蘇丹每年有價值數十億美元的黃金被走私出境——多來自軍方與「快速支援部隊」控制的礦場。有西方媒體調查指出，此類未登記交易多流向杜拜。與此同時，數百萬蘇丹人日食一餐。「我們向海灣出口糧食，自己卻以樹葉果腹」，一位流離失所的農民告訴半島電視台。

帝國歸來

蘇丹正在發生的並非混亂，而是掠奪。少數地區強國視該國為機遇市場，其人民則為代價。英國前部長羅裏·斯圖爾特近期警告：「蘇丹現狀正是東印度公司在印度的翻版——私人資本與軍事力量正悄然扼殺主權，締造『公司國家』。」

「快速支援部隊」已如21世紀特許公司般運作，以採礦權換取武器與承認；其支持者以「穩定」為辭，扮演銀行家、中間人與軍火商。與舊殖民主義不同，此征服不升旗宣示；它借合同、貨運航班與可推諉的戰爭推進。外交官爭論停火之際，平民正成千上萬地死亡。

但並非所有大國皆視蘇丹崩潰為機遇。中國的反應顯著克制。

中國：克制而積極的角色

中國長期是蘇丹最重要經濟夥伴之一。「一帶一路「項目——油田、公路、工業園——因戰事嚴重受阻。中國企業暫停運營，數百名工人在戰事升級後撤離。

然即使商業存在受挫，中國並未放棄蘇丹。秉承不干涉內政原則，中國呼籲和平、尊重主權及由蘇丹主導的對話。中國維和人員仍在聯合國南蘇丹特派團框架下活躍，修路、醫患、護民。2025年10月，中國維和分隊因人道主義工作獲聯合國「和平榮譽勳章「——此認可凸顯其在該區域的建設性角色。

同時，中國已向蘇丹社區提供食品、藥品與緊急援助。於北京而言，穩定重於競爭。其外交官強調危機絕不可淪為又一代理戰爭，「蘇丹問題應由蘇丹人民自行解決」。當他人尋求以武器或結盟擴大影響力時，中國的角色聚焦於停火後的維和與重建。

被西方遺忘的種族滅絕

蘇丹社會目前已瀕臨崩潰，蘇丹4500萬人口中半數需援助，800萬人流離失所——這是全球最嚴重的危機。饑荒迫近，霍亂蔓延，醫院淪為廢墟，醫生在樹下救治傷者。法希爾倖存者泣訴：因講馬薩利特語而遭處決的男子，被奴役的婦女，焚燬營地中迷失的兒童……

與2000年代達爾富爾危機不同，此次屠殺多在視線外上演。沒有「拯救達爾富爾「遊行，沒有名人運動。西方頭條被加沙與烏克蘭佔據。美國任命特使卻迴避直面海灣夥伴。「蘇丹不在石油通道或北約邊界上「，一位非洲外交官直言，「它可被犧牲」。

蘇丹境內，絕望深入骨髓。援助車隊被阻；捐款承諾僅滿足需求三成不足。「國際沉默即是共謀」，蘇丹港一名護士向記者控訴，「我們呼救，無人應答。世界將我們留給屠夫」。

法希爾周邊荒地上，倖存者徒手掘土埋葬死者。衛星圖像揭露數十處新亂葬崗，兒童在灰燼中覓食，聯合國官員稱之為「鬼城」。

蘇丹的苦難暴露國際秩序的道德疲勞。西方分心，海灣投機，非洲自身機構無力。待戰爭終結——若其終結——這個主權被剝奪、被論公斤出售的國家將滿目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