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京看阿富汗：喀布爾變天 日本變心｜專家有話說
阿富汗一夜變天，美國慌忙撤退，在21世紀製造了新的「西貢時刻」。在地緣政治上，阿富汗局勢的深刻變化影響深遠，投射範圍甚至可以說幾乎遍及全球。而更為深刻的是，在同處地緣熱點地區的美國盟友國家，美國的信用正在破產的邊緣徘徊。
日本作為美國在亞太地區最大的盟國，在「喀布爾時刻」中也深受衝擊。其國內輿論普遍對美國在阿富汗的表現給予了負面評價。儘管日本媒體沒有如很多國家媒體那樣直接對美國提出批評，但在措辭方面明顯透露着日本的不滿。就日本當局而言，美國從阿富汗撤軍對其影響主要存在於日美同盟、台海等領域。特別是今年以來，日本政府追隨美國發表了一系列涉及台海的言論，甚至包括日本直接軍事介入台海。
美國還靠得住嗎？這是「衝鋒在前」的日本最大的疑惑。在美國一手製造的令人尷尬的「喀布爾時刻」後，日本的擔憂和疑惑更進一步。圍繞阿富汗變局，以及由此而起的日本之問，《香港01》在日本當地採訪了相關人士。
被震撼的日美同盟
自二戰結束以來，日本就將其安全捆綁在美國的框架之下，目前這一體系已經存在了超過四分之三個世紀。以結果論，在美國的軍事保護傘下，對安全和軍事「放心」的日本將注意力全力集中在了經濟領域，並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之際創造了經濟高速成長的奇蹟，從戰後的廢墟中一躍成為世界主要的發達經濟體。
日美同盟被認為是日本當前一切政策制定的基礎。但近年來，美國的勢力出現了明顯的衰落，隨着中國的不斷崛起，中美大國博弈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烈度。這也對身處中美對抗前線的日本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日本國內政治各派在對華戰略上存在很大的分歧。日本東亞政治問題研究機構研究員富田裕彌認為，從美國逃離阿富汗的那一刻起，日本事實上進入了新的歷史時期，這一時期將以日本加速漸進擺脱美國控制為標誌。
富田認為，美國從阿富汗撤退的根本原因並非「不負責任」，而是美國實力難以繼續支撐阿富汗戰爭。這是美國自冷戰結束以來，實力不斷衰退的一種表現。二戰之後，日本依附於美國的一個根本原因是美國的絕對實力，及其構築起的二戰之後的國際秩序，這套國際秩序有利於美國，但同時需要美國保持對他國的絕對實力進行維繫。然而今天，可以看到的是，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國家，綜合實力不斷提升，各國雖然發展水平和快慢不一，但在和平環境下，與美國的相對實力差正在減小。因此，美國為維繫二戰後建立的全球霸權體系必然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財力，而事實上從特朗普政府開始，美國就已經力不從心，這是美國退縮回美洲大陸，專注自身的根本原因。
富田表示，從日本的角度來看，今天的美國在阿富汗的表現已經說明，1945年戰勝後的強大美國已經徹底不復存在，在一個更加多元化、多極化的世界中，日本需要重新尋找自己的定位。從戰後被美軍佔領，直至今天依然在國際政治政策領域缺乏獨立自主性，日本希望交換的是美國帶來的安全保障。然而，「喀布爾時刻」卻動搖了日本對這一選擇的信心。
「毫無疑問，美國的實力正在衰落。」富田認為，在今後的數十年中，美國與其他國家間的差距將繼續縮小，美國將失去「絕對實力」，在這種情況下，日本需要重新審視自身戰略，特別是安全戰略。中美對抗烈度不會降低，只要中國還在不斷崛起並且不斷強化現在習近平體制下的意識形態模式，他與美國和西方的和解可能性便微乎其微。阿富汗的局勢也會讓永田町的政治領導人們認識到，日本徹底擺脱二戰體系，恢復正常國家的歷史時刻正在漸漸到來。「日美同盟還將繼續下去，但卻不會成為今後日本唯一的依託。」富田說。
台海生戰的新選擇
阿富汗變局發生後，外界由此聯想到了劍拔弩張的台海。一個假設是：一旦台海發生危機，美國會否如逃離阿富汗一樣，逃離台灣？雖然這只是人們的聯想和假設，但當這樣的假設擺在日本面前，便多了一層緊迫的現實意義。
進入2021年，配合拜登政府積極的遏制中國政策，日本高級官員在多場合下都對台海問題產生了比以往更加「濃厚的興趣」。4月中旬，日本首相菅義偉實現訪美行程，成為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上台以來第一位面對面會晤的外國領導人。當時，日美兩國首腦時隔半個世紀發布了涉台聯合聲明。在隨後的G7峰會上，日本再次提議了七國集團發布了一份涉及台海的聲明。
而日本官員甚至在公開的國際場合下表態將會「武力介入」，引發日本國內輿論和在野黨的反彈。首相菅義偉不得不親自到日本國會「武力介入」一事進行澄清。日本柳澤國際智庫高級研究員杉本行之認為，顯然，阿富汗的變局讓日本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豪言壯語」。
杉本認為，從日本介入台海的可操作性上來看，其根本依託是作為美軍的「附庸」，日本自衛隊沒有單獨的實力在台海問題上對抗中國。且不論日本還與這個強大的鄰國存在着尖閣諸島（中國稱釣魚島，台灣稱釣魚台）的領土爭議。日本在台海唯一的所謂勝算事實上是架構在美軍的無上限投入之上。然而，阿富汗的情勢讓日本看到，美國的可靠程度並非如其承諾的那樣。從日本的角度來看，美國在阿富汗的行為已經等同於間接在台海放了日本的鴿子。日本處境尷尬，需要重新審視戰略。
「一旦台海生戰，日本能否如此前一般『義無反顧』投入到『台海戰爭』現在看來值得懷疑。」杉本認為，即使日本國內存在着對於台灣的「歷史情結」和「道義責任感」，但在現實面前，以「喀布爾時刻」為分界線，日本的對台戰略可能要重新作出選擇。
軍方表態不會介入
那麼，一旦台海有事，日本究竟會不會直接介入？一名負責東亞事務的防衛省官員對《香港01》記者表示，日本將持續對台海局勢進行關注。台海穩定有利於包括日本在內的各方利益。日本自衛隊將繼續強化對西南諸島以及附近海域的防禦和監控。
這位官員認為，中國擴大的海洋活動正在改變地區力量平衡，威脅到地區的和平穩定，日本稍早前發布的最新版防衛白皮書已經對中國軍事力量增長給日本造成的威脅和不安予以了明確的闡述。
這位官員還表示，日本自衛隊將根據日本憲法規定的專屬防衛政策，應對來自周邊國家新的挑戰，日美軍事同盟也將成為地區和平穩定的基石。日本自衛隊不會介入台海紛爭，但希望海峽兩岸保持和平穩定的狀態，不要尋求單方面改變現狀。
而且就日本國內目前的政局來看，面臨國會總選舉的日本正在進入政治上的「垃圾時間」，政府和軍方更多的注意力將放在大選本身，對台海的關注度將會下降。加之日本目前國內新冠疫情肆虐，這種災難性的狀況本身也牽制了日本對外實施重大軍事活動的能力。
至於阿富汗局勢，這位官員認為，美軍的選擇是美國整體戰略的一環，日本自衛隊將密切關注地區局勢變化以及可能對日本帶來的安全威脅。日本自衛隊不會介入阿富汗，但會在向阿富汗提供必要人道主義援助的過程中發揮作用。至於在阿富汗戰爭中「脱走」的美軍，這讓日本軍方人士感到了失望和不安——「依靠」美國確保日本國家安全究竟有幾分把握，日本官民仍在迷茫中摸索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