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兩回東歐危機 立見普京的戰略高明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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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個月來,除了疫情以外,歐洲的政治危機都源自其東部,先有白羅斯當局對立陶宛、波蘭等國的「難民攻勢」,再來的就是現正火熱的烏克蘭軍事衝突風險。
相較於白羅斯總統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數個月來招徠中東難民向歐盟施壓,希望破開制裁,至今幾乎「無果而終」,俄羅斯總統普京本年第二度大軍陳兵俄烏邊境,立即成為歐美領袖頭等大事,其近日提出北約絕無可能接受的「紅線」之後,北約和美國依然力尋與普京「重回談判桌」,相信無論事態如何發展,普京已立於不敗之地。

12月21日,普京在一場面對軍方領袖的演講上,再次指責北約東擴對俄羅斯構成威脅,甚至提到如果美國將「超音速導彈系統」設置在烏克蘭,莫斯科將在其5分鐘射程之內。普京聲言,為求區內和平,俄國「要求長期且有法律約束力的承諾」去解除北約對俄國的威脅,正如克里姆林宮上周提出的「俄羅斯-北約安全共識」草稿的條文一般。

普京稱,「如果我們的西方共事者(按:指西方國家)繼續他們明顯的挑釁路線,我們將會採取合適的軍事技術對應行動(military-technical reciprocal measures),對他們不友善的步伐作出強硬回應。」這是普京在此次陳兵俄烏邊境後首次對潛在軍事衝突的提示。

對北約要求不留情面

12月17日,俄國外交部公報了上述有關與北約達成安全共識的草稿文件,裏面以國際條約式的法律語言提出了俄國對於北約的要求。其中最主要的要求幾乎全是北約一開始就無法同意的項目,當中包括:

- 北約不再擴張,尤其是烏克蘭不能加入北約;

- 除非得到俄國及所有北約成員國同意,各方都不能在1997年後加入北約的國家駐軍(按:這就包括捷克、匈牙利、波蘭、波羅的海三國、羅馬尼亞、保加利亞、斯洛文尼亞、斯洛伐克、阿爾巴尼亞、克羅地亞、黑山共和國和北馬其頓);

- 北約國家不能在烏克蘭、其他東歐國家、南高加索和中亞地區進行軍事行動;

- 各方都不能在能發射至對方領土的土地上設置中程和短程導彈;

- 各方需建立電話熱線作危機溝通,並以包括「北約-俄羅斯委員會」(NATO-Russia Council)在內的機制去進行緊急雙邊或多邊協商。

普京21日在國家國防控制中心發表講話。(美聯社)

上述前三項可算是北約絕不能接受的底線。首先,北約1949年成立之初已在其條約中的第十款訂明所謂的「開放門戶」政策,主張在共識制之下歡迎任何歐洲國家加入。如果要北約同意普京「不再擴大」的要求,無異於改變北約的立約基礎。

其次,如果北約成員國除非得到俄國同意,則不能在1997年後加入北約的前共產主義東歐國家部署兵力,這無異於承認俄國對於這些前華沙公約國的外交和軍事政策有一定影響力,某程度上令這個國家的主權不再完整。除了這些國家不會接受,經過2014年的克里米亞事件之後,北約其他國家也絕不可能接受此條件。

根據俄國前總統葉利欽(Boris Yeltsin)的說法,北約在1997年曾承諾不會在俄國附近設置永久性作戰部隊,不過當時已有西方官員表示這只是政治承諾,並無法律約束力。自始之後,北約也的確沒有在前共產主義東歐國家作永久性部署,直到2014年克東米亞事件之後才開始有了現在的「增強前沿駐軍」 (Enhanced Forward Presence)。

同時,俄方只要求北約一方不要在烏克蘭、其他東歐國家、南高加索和中亞地區進行軍事行動,卻沒有對自己提出同類的要求,這種不等性明顯是要北約承認俄羅斯在這些地區的勢力範圍。除非同類的要求以某程形式擴展到俄國身上,名義上將這些國家規範成北約與俄國都不該碰的「緩衝區」或者中立國家,否則北約在政治上根本沒有可能同意俄國的要求。

寒冬之下,白羅斯與波蘭邊境的難民潮尚未散去。(美聯社)

相較於這些要求的不留情面之下,俄方最後的兩個要求,卻是北約可談之事,前者某程度上是要用另一套機制取代特朗普時代退出的《中程導彈條約》,後者的危急溝通機制也是雙方利益之所在。因此,普京雖然言及軍事行動,且提出如此強硬的要求,其實也沒有將北約推出談判桌之外,埋下了和平解決問題的伏筆。

普京陳兵時機之妙

俄國之所以要在此時急於施壓烏克蘭,迫使西方正視北約與俄國之間,以至在烏克蘭定位問題上長期存在的問題,當然是要及時對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mdymyr Zelensky)一連串國內「反俄」行動作出回應——澤連斯基民望下挫,年初開始對付親俄商人、封禁親俄電視台,最近又毫無證據的指其情報部門發現俄國正計劃拉攏烏國商人發動政變,更將前總統波羅申科(Petro Poroshenko)拉下水,控之以叛國和資助(烏東)「恐怖分子」罪。

但更深一層的原因,也許是各種外部因素所構成的難得時機。在歐洲的層面,德國三黨聯盟的新政府在對俄外交政策上有明顯內部分歧,雖然已現建成的俄德「北溪二號」天然氣管道尚未開通,但德國政府此刻明顯缺乏執行對俄制裁的行動力;而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正面臨來年4月的總統大選挑戰,也不敢作出冒險行為。加之歐洲正面對能源短缺之危,俄國天然氣供應至關重要,此事全個歐洲無論如何也不敢將事情鬧大。

(相較之下,白羅斯的盧卡申科尚「昧於時局」,不明白歐洲對拒絕難民早有一致卻不敢明言的強硬立場,至此還興起難民攻勢,最終弄巧成拙,甚至幫了因憲政問題與歐盟產生衝突的波蘭一把。)

澤連斯基雖以反貪旗號上台,卻身陷「潘多拉文件」(Pandora Papers)相關醜聞之中。(美聯社)

在美國方面,拜登政府雖然大談盟友外交,但歐洲早已不是其外交主軸之所在,烏克蘭問題更原是其次要之中的次要。此次普京的施壓,先是博得拜登與之通話,表明願意舉行美、俄和北約主要國家之間就有關俄方戰略利益的會議,可算是對普京制止北約東擴要求的第一個讓步。

同時,雖然拜登及其盟友聲言俄國對烏的軍事行動將帶來「重大後果」,各方都力言支持烏國,可是拜登自己在普京壓力之下也公開承諾了「美國單方面以武力應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並非可用手牌之一,客觀上是助力了普京對澤連斯基實在不能倚仗西方的警告,也暗示了烏克蘭不可能加入有「共同防衛責任」的北約。

適逢其時的「中國牌」

對於歐美潛在的更進一步經濟制裁威脅,包括將俄國驅逐出SWIFT金融交易報文系統,普京更在此關鍵時刻與習近平再進行了一次視像通話,會上討論了建立獨立金融基礎建設的議題,明顯是對美元在國際結算系統優勢地位正受消磨的警告——中國的同類系統每日交易量已佔SWIFT的八分之一左右。

習近平在會上更表達了中俄在各議題上互相支持的立場。這一手用於烏克蘭問題上的「中國牌」可算是打得極其漂亮,令華府不得不考慮到嚴厲制裁俄國的長遠代價。

在這樣的局而之下,普京已立於不敗之地,進即可顯西方陣營之弱,退則已證俄國威攝力之存,如果最終能推動與北約和美國之間的談判,則能阻北約之東擴。三者的主動權也在普京之手。

12月15日,普京與習近平進入視像會晤。(美聯社)

虛實不明之下的不敗

更顯普京戰略高明的是,即便是在他作出「軍事技術行動」威脅之後,外界至今對於其實質意圖也仍然蒙在鼓裏。有人以其7月「烏俄民族本一家」的數千字鴻文為據,指普京是有入侵甚至局部吞併之心;有人則認為烏國民眾現時反俄情緒高漲,且烏軍比2014年的確強化甚多,雖然俄國必勝,普京也不敢冒上陷入戰爭泥沼之險;另有人卻認為陳兵最終只是要求北約談判的一場戲。

對此,普京自己也許仍未下定判斷,畢竟國際政治是一個互動的過程,不必也不應僅從一途。但無論其決定如何,此刻之局也終將以普京不同層面的勝利作結。

而普京在烏克蘭問題上展現俄國權威的連續行動,在西方的軟弱下,長遠也將顯示出烏克蘭難離俄國勢力範圍的現實。

相較於經過數月「難民攻勢」後竟稱願助難民返國的盧卡申科的百般折騰,普京的這一手歐東佈局確實呼應了難民危機之初一些評論人的判斷:有人指盧卡申科的難民攻勢背後有普京支持,但這不太可能,普京的地緣戰略絕不會如此粗疏。難民壓境之後的這一波烏克蘭危機,恰好證明了這一點。